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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抗议文明向左,罢工向右

我又想起了国会大厦广场上的那个意大利小伙子,现在他抗议的贝卢斯科尼政府已经下台了,不过,新政府能带给他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吗?如果新政府仍不能拯救意大利,难道他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刘升升

一个是文艺复兴发祥地,一个是西方文明起源国,意大利和希腊都被贴上了“欧猪”的标签。难道悠久的历史文明反而会成为国家通向现代化的负累?

9月的一天,罗马国会大厦广场上人声鼎沸,几百名意大利汽车工人大老远地从西西里岛赶来,抗议菲亚特汽车集团关闭西西里工厂的决议。工人们义愤填膺,在各国记者镜头前控诉政府的无能,指责公司的无耻。因为录音设备落在了车上,我们和一位老工人约好半小时后再来采访。无奈等我们以最快速度返回国会广场,刚才还把广场占得满满当当的示威人群却已散尽。看看表我才想起来,原来是意大利人雷打不动的午餐时间到了。

跟我在罗马读书时那几年相比,政府出台的各种提高税收和紧缩财政的政策的确让意大利人手头更紧了:他们被迫交更多税、拿到的养老金持续缩水、许多人还丢了饭碗。不过,这不会改变意大利人定时用餐的好习惯,只会让他们的餐桌话题中充满更多抱怨。

一个是文艺复兴发祥地,一个是西方文明起源国,意大利和希腊无疑是许多人梦想中的欧洲旅游胜地。不过,这两个国家近期频频出现在媒体的风口浪尖上,大部分时候却是作为欧元区债务问题的负面典型,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两个国家的新闻总是跟游行示威联系在一起,还与葡萄牙、爱尔兰和西班牙一块贴上了一个“欧猪五国”(PIIGS)的嘲讽标签。今年9月初到10月中旬,作为央视纪录片《货币》的意大利、希腊摄制分组成员,我和同事一行六人在这两个国家足足奔波了一个半月。这段意希之旅从开始到结束,各种罢工游行就一路相随,成为我们此行挥之不去的背景。

意大利有很多招牌产业——时尚、设计、汽车制造,但意大利的历史资本远不止这些。银行、复式簿记等现代金融支柱性创新都源自意大利,我们在意大利参观了欧洲最古老的银行,刚感叹完13世纪意大利各城邦作为欧洲最发达地区的辉煌历史,一出门可能就碰见老百姓们痛骂该死的银行家,把经济搞得乌七八糟。

除了美食,假期恐怕是意大利人最不能触碰的底线了。每年7、8月,除了交通、邮电等个别部门,所有人都涌向海边,然后带着骄傲的古铜肤色回来上班。善于哭穷的意大利人刚才还在跟你抱怨没钱,转头就跟你说,抱歉,我得赶着去度假了——还是带薪假。尽管我们已经刻意避开了度假旺季,但在9月到达意大利时,度假的人潮仍然丝毫不减,高速公路服务站的餐厅经常人满为患。

正待从国会大厦广场离去时,我们注意到广场上还有几个贴满了宣传单和标语的临时帐篷。一个年轻男子主动过来询问我们是哪国的媒体,小伙子看上去25岁左右,形容消瘦,神情憔悴。他失业后从南部来到罗马参加静坐示威,在这里已经安营扎寨半年之久,一直靠好心市民捐助的食物为生。“我们在这里半年了,至今没有一家意大利媒体关注和采访过我们!这帮政客不从这里滚出去,我们是不会撤走的,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小伙儿饱含着热泪,用意大利人典型的夸张口吻对我们说。

如果说意大利式的罢工游行还能带来一些嘲讽,那么希腊的景象就更让人同情。跟意大利人殷实的家底比,希腊经济基础要薄弱得多,希腊是唯一不能自产汽车而要依赖进口的欧盟国家,最值得骄傲的船运业也因受全球经济危机重创而萎靡不振。

到达雅典的第二天,我们就在宪法广场碰上了学生们抗议政府缩减教育经费的游行,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交通一度瘫痪。最大一次游行由全国总工会组织,我们按照官方公布的时间来到现场,却发现大喇叭里播放着音乐,人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正当我们有些懵懂茫然的时候,一位雅典当地记者却提醒我们:“你们居然没带防毒面具,一会儿等着哭鼻子吧!”

果不其然,游行队伍路过财政部的时候,警察和市民打起来了。警察用上了催泪弹,害得我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苦奔走,躲闪着警察与闹事者之间的追逐和冲撞。而几百米外的宪法广场上,宪兵迈着夸张而镇定的步伐在整点交接,丝毫不为这边的喧闹干扰。

游行已经成为这个国家公民的一种发泄方式,习惯了高福利的希腊人,面对步步缩水的“瘦身”政策绝不买账。很多希腊人仍然觉得交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的司机Peter大约50出头,他每天来接我们的时候,都要填写一本纳税表格,上面需要清楚写明每笔生意的具体细节以及他从中获得的报酬,政府会按照这个填报额度相应收税。Peter嘟哝着嘴,不情愿地写下每一个数字“:这万恶的政府,凭什么要收这么多税!简直是剥削!”

我们对于希腊经济现状的了解有一大半来自Peter慷慨激昂的叙述。他开车带着我们在雅典市区转悠,一间一间指给我们看德拉赫马时期那些昂贵的旺铺,现在却因为经济危机而关门。很多希腊人丢了工作,也丧失了安全感,因为害怕银行破产,人们纷纷从银行把存款提出来藏入墙壁或天花板,却又被翻墙入室的小偷们洗劫一空。

离开雅典之后,我们去了爱琴海的著名度假胜地米克诺斯(Mykonos)岛。离开雅典的那天,正巧又赶上了环卫工人罢工,去往机场的沿途垃圾成山。不过米克诺斯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土地大片大片荒废着,一些开阔的地方毫无计划地建造着千篇一律希腊风格的白色墙体度假酒店。在米克诺斯的著名景点“风车磨坊”周边,瓦砾成堆、垃圾四散、恶臭刺鼻。

当地人告诉我们,米克诺斯只有每年5月至9月的黄金旅游期才活泛起来,在这段时间以外都不做生意。因为旺季已经过去,因此岛上会有一多半的店铺大门紧锁。当地人原本是一些庄稼汉,但也因为收入太低而转为从事旅游业了。

旅游业应该是拯救希腊走出经济危机阴霾的一条途径,不过在此行之后,不少人的美妙幻想和憧憬都破灭了。其实在人文历史的底蕴上,希腊仍然让人叹为观止,但这个国家的悲惨现状却总让它大大失分。我们在去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拍摄的那天,刚刚感叹完馆内藏品的丰富和古希腊文明的伟大,转身去一院之隔的碑铭博物馆的路上,就亲眼目睹了整条街上满是落魄的吸毒者,一个个形销骨立、面若死灰,没有经历这种场景转换的人很难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对比。同样,对于现在大家众口一词声讨的高福利政策,经济学家们通过对比也发现,高福利并不一定就等同于国家负债,关键是财政纪律性。从我们这一路行程看,各个党派之间为了上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时许下的各种短期承诺固然危害不浅,但更重要的是,意大利人和希腊人那种深入骨髓的随意和惰性,也许才是病根。

我又想起了国会大厦广场上的那个意大利小伙子,现在他抗议的贝卢斯科尼政府已经下台了,不过,新政府能带给他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吗?如果新政府仍不能拯救意大利,难道他就这样一直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