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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季布,师承洞阳抱须老人(百里新语暗道:大概是江湖名号),年二十八……男(这是废话),现为湖广省寻乌州同知,上任不足五月。
他这一辈,师门收八徒,易季布居第三,上有师兄两人,下有师弟四人……一二四,加起来七个,还差一个。
差掉的一人,当然就是他的八师妹——抱须老人之女鲍泉……(百里新语暗道:《百家姓》中有姓抱的吗?)
易季布二十二岁出师,入大都为官,离开时鲍泉仅十二岁。
易季布二十六岁时,回师门探望,鲍泉十六岁,芳心暗许。
又隔两年,现在,鲍泉芳龄十八,辞父留书远游,与心上人相会。辗转旅途,几经辛苦,终于成功相会在七夕的午后……
五天后——
烟火楼,僻静清凉的后院。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火。”咬着切好的水果,百里新语听着琴师试弹新谱的曲子,兴致缺缺,“你们现在做熟了,也不用什么都问我。”
琴师们眼神交会,抿嘴一笑轻轻退下,优姿雅态令人望尘莫及。
“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新语姐?”
俊俏少年扎得马步三七开,头顶盛水八分满的细颈琉璃瓶,两手打直掌心向上,各托一碗水。脑袋不能动,他却能一心分二用地说话。
“管他。”倚在懒榻上翻书的女子想到什么,忍不住吃吃发笑,“寻儿,邦宁这些天好严格。”
“是啊,那天晚上被黑贼劫了你去,师父骂我功夫不到家。”少年语有抱怨,脸上并无“受惩”的痛苦。
“今晚的好戏我倒真想看。”她莫名地说一句。
少年点头,“是啊,好戏,我绝对让新语姐叫好。”
午后蝉鸣,伴着女子与少年的笑声,飘荡……
话说鲍泉小师妹,芳心暗许的师兄就在眼前,但师兄身边居然多出一个嚣张又声名狼藉的女人,偏偏师兄对这女人的态度暧昧不明,她对名为百里新语的女人自当好感差差。
玉洁冰清又心高气傲的独生娇娇女,自幼习武,被人捧在手心护在心头,想当然会鄙视轻浮不正经的风月女人。若那女人有自知之明,她也就罢了,谁知那女人竟当着她的面调戏师兄,一张妖精脸媚得可以滴出水来,眼神一勾,师兄的魂就没了……
以嫉妒为基石,鲍泉对百里新语当然不会有好态度,甚至,她提剑上烟火楼,指名要教训勾引师兄的狐狸精。
可惜没教训到人,自己倒被人给羞辱了一番。
在易季布闻讯奔到烟火楼,看清眼前景象后,脸色只能用青绿来形容。
台上正表演飞刀射物。射就射嘛,拿人当靶子也很正常。烟火楼美人多,即便那靶子美得心荡神悸也正常。美人站成十字形贴于木板上,素纱裹身,果绿色合欢襟在层层轻纱下若隐若现。板上挂了多层轻纱,掩去美人婀娜多姿的体态,飞刀手射的目标并非美人,而是悬挂垂纱的细绳。他每射一刀,丝绳便断一条。五刀落纱一层,美人的身影在宾客眼中就明显一分。
美艳,诱惑,却不显****。
只是,今日的美人惨白着一张瓜子脸,眼中含泪,嘴里叫骂不停。宾客屏息观看,虽有疑虑,只当是烟火楼表演的鲜招。射飞刀的是寻儿。
俊俏少年环场一笑,缓缓举起手,银光一闪……
银光虽快,一道灰影更快。如凫跃出水,眨眼间,那道银光被半路截拦,乖乖停在男人的食指与中指间。
少年佯露讶色,笑言:“易大人?”
“师兄……”美人——也就是鲍泉,见了来人,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直落。
扯断捆住手脚的绳,扯过薄纱裹住鲍泉的身子,易季布脸色铁青,眯眼看向寻儿,“私囚百姓,你们可知罪?”
“哪里私囚?”寻儿抬手,示意歌舞开演,冲宾客抱拳笑道,“各位,既然易大人看中了这位姑娘,我烟火楼岂能夺人所好?今日表演至此,请!”
不理会宾客嘘声一片,寻儿丢了个眼神,向后院走去。易季布看看将头缩在自己怀中的师妹,提步跟上。
有果,必有因。师妹今日受辱,必定是做了什么惹怒百里新语。若当真师妹有错,他也只能代师妹道歉。只是她这手段……唉,他还是不喜欢她的手段。
或许,易季布自己并未察觉,无论鲍泉是对是错,他已在心底为百里新语开脱了。
绕过清幽淡香的庭院,寻儿停在两层高的阁楼下,抬头叫道:“新语姐,付账的人来了。”
月近十五,银盘如鱼,清莹之光散落,映得薄纱如云似雾。一道沙哑微懒的声音穿透纱雾,引去易季布所有心神。
“好,该赔多少给他算清楚,他愿意赔,今天就可以带人走;赔不了,鲍泉就得留在烟火楼债抵。”
“是。”寻儿白牙微露。
此话尾间落时,轻纱微动,二楼阁台上走出一道粉色身影。是……看清容貌后,遽亮的眸子霎时黯下。
“易大人似乎很失望。”百禄摇着手中算盘,从侧梯走下。
“不知师妹为何欠了新语银两?”敛下心神,他扶正怀中师妹站在身后,心知事出有因。
“鲍泉鲍泉,抱起来是不是真像泉水一样?哈哈!”轻浮嬉笑来自寻儿,他不知何时拖了张圆凳,满眼狎意地扫过易季布身边裹了五层薄纱的身子。
“你……”鲍泉气红眼,更向易季布身后缩去。
百禄笑看一眼,冲易季布颔首,走到阁阶下站定,拨着算珠子道:“易大人,鲍泉姑娘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来烟火楼,一言不和便拔剑伤人,毁坏我烟火楼弦琴八把,六千七百两;榉木桌一张,五十两;凳三张,三十二两;琉璃屏风四扇,八百五十两;青花瓷器……嗯……”“噼里啪啦”一阵算珠子声后,声音再起,“瓷器大小一共二十七件,计四千三百两。全数为一万一千九百三十二两。”
“……”
“对于胳膊上一道流了血的剑伤,脖子上一道压出血迹的小细口子,我家姑娘雅量宽宏,不予计较。”
月下,剑眉蹙皱。
“易大人,你是让鲍泉姑娘自己掏银子,还是替她垫银子?”
“她……受伤了?”眼珠子瞟向身后师妹。
“我……我怎么知道她一点武功也不会?师兄,这女人上次又打你又骂你,还踢你,坏你名声,根本就是狐狸精……”
“住口。”声音不大,僵硬身形散发的怒气却不容忽视。
百禄冷笑,“易大人听到了,鲍泉姑娘也承认了。我家姑娘就是看在鲍泉姑娘年幼无知的分上,不忍心伤害,才没让护卫阻拦。鲍泉姑娘倒好,狗咬吕洞宾,上前就是一剑,哼!”
“在下……替师妹赔罪,今晚之事……”
“她没银子赔,今夜的飞刀小戏只是个零头。易大人,烟火楼做的是光明正大的生意,怎会行蝇营狗苟之事?”
言下之意,他不能因为师兄妹的关系就护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明白此理,抬头,月下轻纱卷如云雾,卷出心头一缕牵挂。
“银两由在下赔偿,百禄姑娘,新语的伤……”
“啪!”半颗棱角壳敲落在地,踱出一道素白身影,“伤怎么啦?死不了!”
黯眸遽亮,唇角微微勾起。
她臂上缠着一圈纱布,脖间也系了一圈,赤足木屐,袍式纱衣罩在身上,未系腰带,襟口松松露出引人遐想的锁骨……咳,至少很引他遐想。
“新语……”刚叫出名字,却见她脸皮跳了跳,半颗棱角壳向他脑门丢来。他没躲,仅抬了抬手,身后的鲍泉却叫起来。
“妖女……”
“易季布,把你的鲍泉看好点,别怪我没提醒你。下次落到我手上,可不是飞刀这么简单。”
将棱壳捏在掌中,他目若灿星,“在下多谢,银两明日送到可好?”
“你有这么多银子吗?”百里新语讶笑。
刻意没让护卫出手,非常努力地舍命让鲍泉“追杀”半天,就是想让她多打破些东西。若不是她没跑几下就气喘如牛,还真想让鲍泉多毁一些……嗯,她果然是不喜运动的体质。
她打的主意很简单——故意让鲍泉欠下银两,再逼她卖身烟火楼,好好调教,哈哈哈……易季布居然能拿出万两银子,小小让她惊讶了一下。
“在下……还有些积蓄。”
师兄妹的感情果然浓厚。她眯了眼,打量月下两人。
淡灰长袍,黑发挑束,散下几缕飘落颊畔,黑滑长发零零落落绕出几缕盘在肩头,澄澄月华下,竟令人觉得眉宇神峰,器宇轩昂,清如岱宗之松,霓似上陵之桐,极清,也极稳。
如此看来,英雄势必要美人才能显衬。
清桐俊姿边,依着一道柔骨媚色,小脸尖尖,大眼含泪,一副小可怜模样,看得她……有点生气。
他在官衙前拦她,她心中本就积了怒气,今日让鲍泉赔银在其次,她打的是玩玩逗逗的算盘,却被他“有些积蓄”给破坏掉。如此,气上加气,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寻儿趁百禄拨算盘时上了阁楼,倚在百里新语身边,见她眉心跳动,急道:“美,要美美的啊,新语姐。”
“我……是,要美美的……寻儿,快看看我的脸有没有变形?”
“有……有一点。”
“肤色呢?是不是白里透红,是不是吹弹可破?”
“呃……有有、有、有点青。”寻儿不敢明说,实际上已经到了非常青的地步。
“哼,全是他的功劳。”恨恨咬牙,她拂袖如花,瞪看月下那株清桐。
这男人明明不符合她的审美观,怎么突然就变得清稳如桐?他通常一身官服,头发也梳得木板板,让人看了没趣,没想到今夜做寻常百姓打扮,倒是别有一番飘摇风味……
啊……瞧得她心都动了……
等等,她刚才想什么?百里新语拍打脸颊,暗骂自己一句,脸色沉下。可没过多久,眼神又飘飞过去。
越瞧,越觉得心痒,心沉,心悸,心如鹿跳。
去去,不要看他了。收回视线,梨花芙蓉脸黑沉下去。没到一会,瞳子又斜滚到眼眶边上,看过去……
脸色三起三落,终于还是抵抗不了自己对美丽事物的喜爱,香风拂动,木拖“叭叭”晃下楼。
“季布,原来你也可以美得像幅画儿一样。”
他唇角微动,握紧掌中的棱角壳。
“鲍泉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你这个师兄。”
“……新语,师妹姓鲍,鲍泉。”
她微愣,随即“哦”一声,“我就奇怪,《百家姓》里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姓氏。那个……怎么写的?”
“鱼包,鲍。”
“一样、一样,海鲜鲍鱼!”她挥手不在意,手在半路被他截住。
“你怎会让师妹伤到?”弄清师妹之事,他心头微松,见了这圈纱布,却生出一股怒气。
她厌恶这城,厌恶到伤害自己也不在意吗?有邦宁护在她身边,师妹功夫不及,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受伤,又怎会伤到自己?
任他细看伤臂,她的眼却绕在他身上,不意外瞟到鲍泉……唔,是鲍泉……管她鲍泉鲍泉,怎么顺口她就怎么叫。心中一定,就当是鲍泉了。
瞧着季布探看她的伤口,鲍泉眼里很是嫉妒啊,呵呵……呵呵呵……
“师兄,我们走……”小手拉拉腰带,鲍泉试图拉回那双泛忧的眸子。
想走?她就偏不让。迎着惊妒目光,百里新语心思飞转……
再转再转,她无非是推挑一些整人的招,也就未留意自己的手被男人托在掌中,未看到那深如涧潭的眼中一闪一荡一漾,如桥下春波,如白羽浮水。
转转转,想到了!眉梢微抬,眼角微斜,红唇微启,她素衣凡尘色艳浓,“季布,我美美的脖子被你师妹给割伤了,原本这医药费、压惊费、调养费我是不打算计较……”
他苦笑,听清她“原本”二字,知有下文,轻道:“如何?”
“但我改变主意了。”
“妖女你……”鲍泉花容失色。
他静静看她,唇角含笑。
果然,她没让他等太久,直接道:“我也不要银子,你只要答应替我做五件……不行,太少了,十件。你替我做十件事,鲍泉的事就一笔勾销。”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施恩之人总要报恩之人许诺一件事或答应三个条件,要她,至少十件百件才够本。
他嘴角掀动,正待说什么,百禄抢先一步扯她衣袖,“姑娘,那一万一千九百三十二两也勾销?”
“当然……不勾销啦!”她回头瞪眼,眼媚月华,“我说的勾销,是鲍泉割伤我一事,物品毁坏是另外一事,不可相混。”
见百禄暗吐一口气退后,他的笑意越来越大。见过女子无数,只有她,似迷非迷,既妖且媚,喜怒无常却心怀纯质,貌似荒诞风流,实则视万物如云烟,过她眼,却不留她心。
她爱美,一静一动皆将自己入画,而他,却想将她从画中拉出来。
画中人,可望而不可及,拉她出画,才能触她怜她亲近她……这般心思,不知何时扎根入心,而今已如焰火燎原。
他止不住,也无心去止。
数年前,当他站在巍峨宫殿之外,曾有人对他说过——“诺,不可轻许。”
那人一袭紫袍,俊丰神采,官居要职,朝堂之上翻云覆雨,莫可能及。诺,不可轻许——施弄墨当年笑赠之言,一矢成的。
他的诺言,轻易不对人许出,对她,却是再轻易不过。
缘何?
“答不答应啊,季布?”
“好!”能为她做的,又何止十件事!
一个月后——
烟火楼后院。
“懒云窝,懒云窝里避风波……闲时乐道歌,放浪形骸卧。人多笑我,我笑人多……”
满院酒香薰花醉,夜风游过,带起缕缕茉莉、栀子清香。女子伏榻而卧,时而轻吟,时而低笑,醉态可憨。
脚步轻缓,走来两道人影。
“姑娘,一更天了,回房睡吧。”千福轻轻撩起榻边的垂地纱裙,将空酒盏从女子怀中移开。
“不要,这儿凉快。”女子翻身,闭眼问道,“闭店啦?”
“是啊。”百禄想了想,伏在她耳边细声道,“姑娘,正街新开一间戏馆,学咱们一样训练青楼女子为戏伶,明着与咱们为敌。”
“好啊,看看他们……能不能把烟火楼斗倒。”
闻言,千福微气,“姑娘,好歹你也是烟火楼的老板,怎么能让人欺负到头上去?”
“千福你越来越不可爱了,还是百禄乖一点。想当初……多乖啊,唯我命是从,如今呢,一个像守财猫,一个像老妈子……”低语含入红唇,女子消声睡去。
守财猫?
老妈子?
二姝对视,脸皮皆有抖跳。百里新语教会她们许多东西,待她们似姐妹,其情却疏于姐妹,似主子,却无主子的架势。当初虽无跳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悲惨,却也令她们深感误上贼船。
“百禄你说……我像守财猫吗?”千福深受打击。
“不知道。我呢,像老妈子?”百禄抚脸。
两人同时转头,瞪看酩酊大醉的诱色容颜,叹了声,同时摇头。
又悲叹一阵,百禄终是无奈,伏在百里新语耳边细细哄诱:“姑娘,回房睡,入夜蚊虫多。”
“点……印……香……”醉语朦胧。
“近日雷雨多,夜半会下雨。”她再诱。
“下了我再回房。”
无言,两姝同时起身,一个抱来薄被为她盖上,一个点燃印香为她驱蚊。打点完毕,悄悄离去。
如水夜空,一朵厚云层层翻滚,慢慢掩去月华之光。
今夜本无事,本该无事……
百里新语是闻到一股焦味惊醒的。
醒前,她正做梦吃炸鸡,第一块色泽金黄鲜嫩,第二块微有焦黄,第三块炸得发黑,吃得她满嘴炭苦味……
“新语姐、新语姐!”寻儿慌张跑来,外袍穿在身上,却未系,可见极为匆忙。
“不用叫,我知道。”看着前方不正常的亮光,她穿上木拖,“失火了吗?”
“前厅起火,烟火楼前厅起火!”寻儿拉着她往外跑,“快出去,要烧到这儿来了。”
“烟火楼?”神志清醒了些,她突然收脚,甩开寻儿的手。
“新语姐?”
看看寻儿,再瞧瞧远远的火光,脑中闪过某个画面,她凝眉眯眼,蓦地大叫:“烟火楼?对,就是那儿,好、好!”
寻儿呆呆看着她转身跑上香阁,片刻工夫,罩了外袍出来,手中不知捏着什么,径自向外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大门外,三更时分,街上聚了些人,却不多。
一道闪电如银龙游过天际,“轰……”隆隆雷声震耳发聩。
不理身后越聚越多的人群,百里新语双手颤抖,两腿几乎无力,非关虚软,而是兴奋。
烟火楼内浓烟四起,是当之无惭的“烟火楼”。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她兴奋得想大叫。
掌中之物微微发热,迎着熊熊火焰慢慢展开五指,紫桃色绳结静静躺在手中,闪着妖魅诡异的幽光。
这方胜结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到她百里新语手中已不知是第几代。她记得与此结同放一盒的还有一张纸,纸上的字是横排写着,第一行便是“方胜平安,一帆风顺”八个字。下面的文字未及细看,突然一阵风将纸吹走,为了追抓那张纸,她跑过马路……
也是一阵大火,也是乌云密布,也是电闪雷鸣……当她再睁眼时,便是趴在这一片焚毁的废墟中。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是契机吗?她可以回去,可以回去的?
火中似有无形之绳牵引,乌发在热气的升腾中张狂乱舞,身后有人大叫,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将方胜结挑在中指,金色火焰的背景下,那一抹紫桃色泽分外妖冶。
一步、二步、三步……
腰上一紧,被人抱住。她挣了挣,听身后少年慌叫:“新语姐别进去,不要走、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你说走后将烟火楼留给我,我不要不要。你走了,我一定会把烟火楼败光。”
一根根掰开少年抱在腰间的手,她轻轻推开,专注的眼中只有那片大火。
“轰!”暴雷惊天,被大火惊醒的人越来越多。救火兵似乎来了,这对她而言没关系。她只要一个契机,一个彻底甩脱被此城禁锢的契机。
回去,她要回去!
闪电曲曲如练,声声暴雷在头顶炸响。一道淡影冲到她身后,勾手抱在腰间。有人在她耳边大叫。说什么?呵呵,听不清啊,她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强如电咆雷啸的念头。
抬头望天,笑颜灿如云汉遥星。
走了,终于要走了啊……
久久……
“轰!”一滴雨水落在脸上。接着两滴三滴四滴……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片刻工夫将烈焰扑灭殆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小溪。雨点打在地上,泥星飞溅,打在人肌肤上,寒凉彻骨。
摸摸脸,冷的;摸摸脖子,湿的。
不信,她回头,是一张怒火冲天的脸……男人的脸。
他是谁?
雨点打在脸上,她狂喜近疯的神思突然清醒过来。似乎……除了淋一场雨,什么也没改变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用力挣开钢铁般的双臂,她仰天大叫:“不——”
玩她是吧,老天玩她是吧?回不去,她根本就回不去。甚至,没有她以为的“契机”,从来没有!
身体冰凉,怒气却涨得胸口生痛,“哈哈”大笑,她脚下虚浮,靠在一个同样冰凉的怀中喘气,“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我恨你,我——恨——你——”
有人在耳边说话,这次,她听见了,“新语,没事没事,火灭了。”
以为她担心烟火楼吗?笨蛋笨蛋!
有人为她撑伞,她一把推开,走到台阶上坐下。身后是烟火楼,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搂着她不停说着话。
好烦,真的好烦。身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她讨厌。
不,不仅讨厌,比厌恶更甚的,是憎恨。
她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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