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被他神色的冷厉一刺,皆是无语。
火把拿来,明晃晃地举在了他的身边,将他的面目照得纤毫毕现。城墙上的火光终于引来了城墙下梁国士兵们的注意。他们看清楚了那在风中红衣猎猎如火的男子。
“是二皇子!当真是二皇子!”
“是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真的在晋国!真的还活着啊……”
“……”
一道道议论声从梁国|军营中传出。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他冷冷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士兵面前,扬声道:“凤朝阳无德无能,不忠不孝不义,毒杀先帝,弑贤臣,驱亲弟。刘皇后后宫专权,把持朝政!梁国,国将不国!你们还要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吗?”
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扬开去,在黑夜中飘荡得很远。
凤朝歌看着眼前乌压压的梁国士兵,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
忽地,一道劲箭****向他的方向。凤朝歌手中长剑忽动,铿的一声,飞来的长箭断成了两截。
他哈哈一笑,神色冷厉,大声道:“凤朝阳,你不是最想要我凤朝歌的人头吗?我在衢州城中等你来一决胜负!你敢不敢出阵与我对阵!”
他连喊了三声,梁国|大军中寂然无声。他长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城楼。
下了城楼,他猛地一个踉跄,口中呕出了一口血,几欲跌倒。一旁的士兵急忙将他扶住,黯然道:“凤将军,您有重伤在身,实在是不应该上城楼挑衅梁兵。万一……”
凤朝歌摆了摆手,声音与方才中气十足的样子天差地别。他声音沙哑:“悄悄扶我回去,别让士兵们瞧见。”
士兵们急忙将他扶入了城中的县衙中。
房中凌乱不堪,处处是沾血了的绷带。军医上前掀开凤朝歌的上衣,触目处,他的肋下一道深深刀伤又冒出了鲜红的血。
他脸色煞白,咬牙看着双手微微颤抖的军医道:“城中的药还够不够?”
军医脸色灰败,摇了摇头。他看着他手中的那一小瓷瓶的金创药,一推道:“那不用给我用药了。”
军医大惊:“凤将军,你不用药怎么行?这个伤口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凤朝歌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靠在椅背上吃吃地笑:“我估摸还能再撑两三天。两三天后……皇上再不派援军……我们都得死……死了还要什么药呢?咳咳……”
房中一片死寂。几个士兵都默默垂下了头。
小小的衢州城在凤朝阳大军压境之下,如怒涛拍岸的进攻下,守了整整九天。
九天,两万人马剩下不到五千。城中躺着的都是老弱残兵,粮草不继,草药断绝,摇摇欲坠的城门怕是经不起明日梁军的进攻了。
房中暗暗涌动着一种不祥的气息。凤朝歌吃力穿好衣衫,挣扎起身道:“各司其责,死也要死得不窝囊一点。我去看看华将军。”
他说着脚步不稳地离开了自己的房中。出了房门,转了几转,凤朝歌终于来到了华元嗣的院中。
有士兵见他前来,躬身行礼。
“华将军今日怎样了?”凤朝歌忍着腰肋间传来的剧痛,低声问道。
“华将军今日醒了,吃了一碗米粥,又昏昏沉沉睡去了。”士兵道。
总算醒了……凤朝歌长吁一口气,软软坐在了房前的台阶上。
“凤将军放心吧。华将军身上的毒已经都清了。恢复是早晚的事。”士兵连忙安慰道。
凤朝歌摆了摆手手,士兵无声地退下。忽地,他淡淡道:“准备一下,挑五百人,今夜就把华将军送出城外去。”
士兵一怔,再看时,凤朝歌已吃力拄剑起身,慢慢走出了院子。
……
一盏豆大的油灯幽幽泛着发黄的光。凤朝歌抱着剑蜷缩在床上,身上难受之极,忽冷忽热。他紧皱着眉拧成了川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飘在了半空中。
是谁在耳边絮絮说着什么……忽远又忽近……
……
“云罗,你为什么这么倔呢?你若是乖一点将来的运气也许会好一点。”
她迎上他的目光,问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因为我要娶你华昀为妻!”
……
“云罗,若是这一关能过,将来你必是我凤朝歌最爱的女人。若我即位,世间珍宝任你取用。我要取东海的明珠,西域的七彩玛瑙,南疆的千年香木,极北之地的狐裘赠予你,建一座独一无二的的宫殿,一生一世你都不能再离开我的身边。”
“那殿下要娶的是华昀,还是云罗呢?”她问。
他微微一笑,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曾经我想娶的是华昀,可是如今我更庆幸你是云罗。”
她抬眼来,晶晶亮亮的眼瞳就这样撞入他的心中。
……
“云罗,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报仇,才可以回故国……”
“好,我去……”
“这玉佩还给殿下,愿殿下终有一日可以重回故国,登基为帝,皇图霸业,千秋万载。”
……
“朝歌,我不走……”
她的泪滴落在他的身上,却灼伤了心……
……
“我不杀你。”清冷的声音传来:“因为云罗心中还对你有情。”
“正因为她对你还有情意,所以她迟迟不愿交出一片真心待李天逍。若她爱一个人至深,生与死都不能将她拉走那人身边。”
……
“这千金买来的流云锦改了可惜了。你若要,我为你做一件。”
……
“朝歌,我不走……”
“朝歌,我不走……”
他猛地惊醒,心口的剧痛如刀剑刺入。原来是一场梦,梦见她倾城的容颜,梦见她在梦中对他笑对他落泪伤心……
他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所有刻意遗忘的往事纷纷涌来,令他想求一死都无法安心……
“昀儿……”他低低唤出那个名字,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腰间的伤仿佛更痛了。
正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凤朝歌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一冷,长剑出鞘激荡刺向来人。
那士兵吓了一跳,连忙连连后退几步,失声道:“凤将军,是我!”
凤朝歌好不容易运起的劲力猛地松懈,他踉跄一步拄剑在地,呕出了一口血。
“凤将军你怎么了!”士兵急忙扶着他。
凤朝歌勉强压住心口汹涌的血气,冷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凤将军!西北一角好像看见一只队伍前来!”士兵急忙说道,他眼中有强烈的期望,颤声问道:“凤将军,你说是不是皇上派援军来了?”
凤朝歌一怔,猛地从地上弹起,飞掠出了房中。他忍着剧痛上了西北角的城墙,极目望去果然看见黑暗中有一队士兵向衢州城而来。
西北角!
那是河间府来的方向!
难道说……真的是李天逍派来的人!
黑夜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搅动,在城墙上累极睡去的晋国士兵们纷纷趴在城墙上注视着那队人马的动向。
近了……近了……那队人马的靠近惊动了不远处的梁军,他们纷纷抓起刀剑纷纷上马,
忽然,一面旗帜从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中扬起,一个大大的“李”字若隐若现。
“是援军!”衢州城墙上爆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声。凤朝歌踉跄一步,眼中灼热地看着那远远而来的人马。果然守到了援军前来!果然……
他猛地用尽全力喝道:“打开西边的城门,快!打开西边的城门!让援军入城!……”
梁国|军队震动了,死气沉沉的夜也被震动了,滚滚而来的援军如潮水一样冲向衢州城,梁军呼喝着向这一队凭空冒出来的军队冲来,两股士兵如两股惊涛拍在了一起,溅出血的浪花。
衢州城西一片混战,那扇艰难打开的城门不过百丈之远,却似远在天边。
喊杀声,呼喝声,纷纷燃起的火把简直要把漆黑的天幕燃亮。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人杀人,人砍人,马蹄下践踏的是断肢残臂,头颅砍落,喷溅出血雾,眼前都是一片通红。所有的士兵都混战在一起,从未见面,可是一照面便仿如隔世的仇人。
云罗煞白着脸无声的看着,双眼中已空茫茫一片。她坐在孙立的身后,马驮着两人奋力向衢州城中冲去,孙立的一双剑舞得密不透风,他双眼通红,怒吼着砍翻眼前阻路的梁国士兵。
身后的女子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意前来,送死似的来这衢州。
眼前的梁国士兵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到了城门处,孙立手中的长剑已剩下一柄,他浑身是血,身下的马儿越来越慢。
“娘娘!末将引他们离开,你赶紧跑向城门处!”孙立大声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轻,云罗已滚下马匹。她一声不吭地钻过打成一团的两军士兵向城门处冲去。孙立一看,心中的重负顿时卸去。他振奋精神,手中的长剑更快更猛地刺向梁兵。
他朝身后怒吼:“朝城门冲去!冲去了就能活命!”
身后的精兵一听飞快向他的方向拼命冲去。
跑!
云罗只觉得一颗心在砰砰直跳,血液在四肢百骸飞速流窜。不断有人在眼前倒下,血喷溅了她满身,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将她紧紧缠绕。她拼命地向前跑去,露出面巾的一双美眸紧紧盯着那扇城门。
在急促的喘息和奔跑中,城门渐渐模糊,似乎永远也遥不可及……
朝歌……朝歌!……心中一个声音拼命喊着。她推开一个个挡路厮杀的士兵,疯了一样不停地向前跑去。
终于那扇城门艰难打开,如潮水一般的衢州士兵呐喊着喷涌了出来。她看见一匹骏马如龙一般冲城门中冲了出来。马背上一位年轻的男子披散着长发,红衣如血,在漆黑的夜色中如地底而出的魔。
他容色如魅,眸色冷厉,长剑一振,喊道:“给我杀!――”
“朝歌!――”她终于在万人之中喊出声音。
马背上的红衣男子一怔,猛地看向她的方向。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她撩开缠得紧紧的面巾,向他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