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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不再下棋。”她断然回绝道,“你和我不再可能了,你是宕国的卿大夫,我是鄢国公子弈身边的侍女,桥归桥,路归路。”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胡缨一急之下口不择言,“难道姬弈可以给你正室名分?还是你以为姬弈能在宕国得到功名利禄,给你更高的地位?不要痴人说梦,宕国是姜家的天下,永远不可能给外姓人做主,你跟着他只会落一个朝不保夕的下场!就算他有朝一日得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会要你吗?”

扶风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胡缨,你变了。”

“变的不是我,是你!”胡缨的眼也红了,手指一点她的眉心,“你变得有野心,不再是那个温柔娴静的端木扶风。”

“我的确变了,所以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

扶风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掉头就走,眼见那窈窕的身影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胡缨恼羞成怒地上去一扯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去吻被他强行转过来的扶风。扶风又惊又怒,一掌击在胡缨的腰间,将他打趴在地。

这时,有几人先后走入偏苑。

其中一名正是小世子姜敕,见到胡缨狼狈地倒在地上,担忧地想要上去搀扶,但被旁边的人抢先一步出手。

“胡缨大人,天气越发冷了,躺在地上可是会病的。”

胡缨见是姬弈,一挥袖子避开他,径自站好,理了理前襟,看向姜敕,“世子,那位不就是滕国的新相孤竹君吗?”

对胡缨故意无视自己的举动,姬弈不以为忤地偏过头笑了笑。

姜敕的面部有些僵硬,不大自然地说:“是孤竹君。”

孤竹君就倚在月亮门洞边,也不多走半步,静静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须臾,一拱手说道:“宕国的卿大夫,有礼。”

“新相到宕国来当以贵宾相待,为何不差人告知是今日呢?”胡缨故意加重语气,“舟车劳顿却无款待,实在怠慢。”

“我与朋友切磋,无关公事,不好惊动大驾。”孤竹君平静地说,“早前文书知会,是滕王的问候,其实与在下此行相关不大。”

这已表明与宕国的君臣并无关系,他来,只为了一个与姬弈的约定。

“哼!”

一声满含怨愤的声音压过他们的交谈,姜敕竟当众拂袖而去。

“世子!世子……”胡缨也没料到小世子姜敕会那么沉不住气,扭头对孤竹君说:“来日方长,再会。”

“再会。”

姜敕、胡缨一行人离开,别苑只剩下三人。

孤竹君的眼波流转,落在去了面纱的端木扶风身上,跛了的脚移动半步,“原来公子弈身后的女师是端木家的后人。”

端木扶风迎视他的目光,“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意外。”孤竹君勾起唇,“没想到你这么有自制力,否则在滕国那会儿,我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无。”

“严重了。”端木扶风走到姬弈身边,平静地说,“你是我们公子的贵客,也就是扶风的贵客,以前的事与现在无关。”

听罢,姬弈微微一笑,“请入内一谈吧,外面风大。”

孤竹君从善如流,三人先后进入偏苑的小花厅。

从马厩回来的抱朴子安顿好孤竹君的数位随行扈从,端着刚沏的一壶热茶进来,见站在姬弈后面的女师端木扶风摘了面纱,不禁也有些许诧异,偷偷瞄两眼,碍于有外人孤竹君在,这次他没敢多嘴,放好茶,静静地退出去。

孤竹君环视屋内的陈设,抿一口茶,才说:“柔姬夫人不愧是宕王最宠爱的女儿,这么多年身在鄢国,这公主府却布置如新。”

“的确。”姬弈没回头,直接倒了一杯茶递给后方的扶风,“家公对我母后的关爱之深非是一般,姬弈不过是沾了柔姬公主的光。”

“那我是沾了公子弈的光喽?”孤竹君扬起眉,“在这里,不是在滕国,人生地不熟,处处要赖你照顾。”

“有滕国大王先前送来宕国的文书,会有什么人不识抬举,敢动新相半分?”姬弈戏谑地摆摆手,“多虑了,你我二人不过是棋友再会,又不影响别人,想来孤竹君此行必会圆满,扶风你说是不是?”

“嗯。”

对姬弈心里的想法,扶风此刻已不去多做臆测,他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反正姬弈做了决定谁也无法撼动,她只要好好跟在他身边,完成她该做的事就好。等一切结束,也许她还能找回属于自己的路,那时是喜是怒才有她的立场和权利。

姬弈与孤竹君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打算,脸上则是浮现那抹共识的笑意。

“要来下一局吗?”姬弈问。

“求之不得。”孤竹君放下茶杯,“多日来,瀛海十局未完,终日在脑海中徘徊,已有诸多想法……”

“哦,是吗?”姬弈挑眉朗笑,“在劣势的是姬某,怎能让你如日中天的孤竹君苦思冥想?这真是抬爱,扶风去把棋盘端来这里,我要和孤竹君接着下那一局。”

“是。”

端木扶风推门而出,穿廊过苑,到姬弈的居住取来棋具,捧着东西往回走,就在经过月亮门洞的刹那,敏锐的感官一凛,察觉到暗处有人潜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面无表情地把棋盘棋子送到屋子内,反手关门。

一边放棋盘,她一边向姬弈打了个手势。

相处多年,姬弈怎么会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呢?顿了一下,冷不丁长叹一声。

坐在对面的孤竹君气定神闲地望着他,“公子你为何长叹?”

“哎,说也无济于事。”姬弈佯装失意,“我们还是下棋吧。”

“棋逢对手本是人生一大幸事,棋友有难解的事,孤竹君自当相助。”孤竹君正襟危坐地再次问,“何妨告知呢?”

“哎……孤竹君有所不知,我虽有家公宕王的殷殷庇护,日子也不好过。母后故去,鄢国三番四次催我回去,而我又不愿再面对那个伤心地,只想在外云游了却此生。宕国是我母后的出生所在,我确有想法在此扎根,奈何……奈何……”倾诉的语气无比苦闷,仿佛凝聚了多日的心酸都倾泄而出。

“奈何什么?”孤竹君很给面子,陪着他一搭一唱。

“奈何不容于人。”咬了咬牙,姬弈总算吐出关键的几个字。

孤竹君“哦”了声,“怎么会?你是宕王的外孙,柔姬公主的亲子,谁敢对你不敬?”

“身份上是这样没错,但寄人篱下,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姬弈似乎无比感伤,“你今日也看到了,小世子归来,说是奉家公的命来看我,但根本不愿多说什么,就提到卿大夫胡缨与女师在这边叙旧,而胡缨大人呢?哎……”

“这嘛……此事说来我好像也脱不了关系。”孤竹君瞅了瞅姬弈,又看看扶风,“当年是我与端木姑娘的父亲对弈,累她一家下狱,否则小世子也不会流落到雍国,他见你已是不悦,见我就更是气恼,胡缨大人对我客气,他……自是难以忍受的。”

“哎。”姬弈的唇边溢出苦笑,“形势所迫,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我并无意迁怒他人。”

端木扶风听着他们两人似真似假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捕捉外面的动静。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孤竹君沉默了一小会儿问。

姬弈无奈地一摊手,“还能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只可惜……我那家公的身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地。”

“那日后的国事都要交给小世子姜敕吗?”孤竹君皱皱眉,拈起一粒黑子,“请恕在下无礼地多说一句,公子还是早做打算好。”

“此话何意?”姬弈饶有兴致地请教。

孤竹君拉着宽袖落下一子后,说:“比如此局,你腹背受敌,可用之子已是死棋,若不求活怕就是不被我的黑子围杀,白子也要画地为牢。”

姬弈“啧啧”两声,“我以为隐藏得很好,还是被你发现,只是要求活谈何容易?”

“在自己的腹地里补一手,获得诸多的眼位,或是借助对方棋子的缺陷,腾闪攻击,有时……也可以干脆弃子。”孤竹君笑道,“公子弈,你心中如明镜,这些手法想必在你而言早就成竹在胸了不是吗?”

“唉,就算在下想得眼位,也是捉襟见肘啊。”姬弈下到一半,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似乎若有所思。

“请我来不就为等这句话?”孤竹君倏然挑明。

“哎、哎呀。”姬弈摇摇头一阵低笑,“说我成竹在胸,怕是成竹在胸的是你。”

“不必客套,说吧,打算何时动手?”孤竹君单刀直入。

“就是近日,趁着宕王还没有正式把王位传给小世子。”姬弈回过身走回桌边,“人马安排得如何?”

“皆是百姓装扮,都已混入宕国。”孤竹君把玩着棋盒内的子,口吻幽森,“有些话得说到前头,帮你绝不是白帮,条件在来公主府邸的路上你我已是协定,若悔约,代价……你不会想见到的。”

“这是当然。”

屋内之人的谈话,一字不差都落在屋外房顶之人的耳中。

端木扶风始终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