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传来愤恨的吼叫。
紧接着是摔东西的刺耳摩擦。
闻讯前来的卿大夫胡缨躲开溅至足下的碎瓷片,把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打法下去,一个人走进世子的内居。
“滚!都给我滚出去!”披头散发的姜敕高举拳头,“你也给我出去!”
“世子这是何苦啊……”胡缨忙不迭地劝,“气坏自己,不是让别人得意?”
“哦,你还在乎我这世子吗?”姜敕阴阳怪气地翻翻眼,“我以为你早被那位故人端木氏给收买,眼底看不到姜氏一脉的存在!”
“世子,你冤枉微臣了。”胡缨心头一跳,知晓在公主府邸那会儿,自己对孤竹君的礼遇让姜敕很挂不住面子,提到端木扶风,不过是一个引子,“如果现在就和对方撕破脸,世子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呀。”
“什么?”姜敕紧走两步,上前一揪胡缨的前襟,“你还敢在这里长别人的威风来灭本世子的锐气?胡缨,不要以为祖父对你宠信,我就不敢动你!本世子郑重警告,你少在我面前为那帮人说话,听到没?”
“世子。”胡缨拍了拍少年的肩,“您听微臣慢慢说,这件事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臣和端木扶风虽是故人,但我俩的私事与我对其他人的态度没有关联。之所以对孤竹君客气就是想稳住他,探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那你探听到什么了?”姜敕一愣,“他不是来和姬弈下棋的?”
“下棋?哈……有这么清闲的一国之相吗?”胡缨冷笑不已,“大老远从滕国跑到咱们宕国陪着一个失势的公子弈对弈,除非他真正是吃饱了撑的!孤竹君不知与姬弈在到公主府的途中定了什么协议,孤竹君这次来,就是助姬弈来篡权夺位,拿到宕国的实权。”
姜敕四肢百骸皆震,颤抖地张张嘴,“你是说——姬弈要跟我争夺王位?”
“对。”胡缨趁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赶紧趁热打铁,“世子可以想想看,虽然你是宕王的嫡孙,可你多年在雍国,对宕国的百姓来说是名正言却不顺,在这方面与姬弈的情况差不多少,不过他终究是外姓子孙,不能与世子比,真想要拿到天下,势必强夺。”
“那、那我怎么办啊?”姜敕毕竟是个少年人,又怒又害怕,一急直跺脚。
“世子不用担心。”胡缨一撇嘴,“我早在公主府附近安排下眼线,这些消息都是他传回的,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把这件事告诉祖父?”姜敕瞪眼问。
“不是啦。”胡缨一个劲儿晃头,“大王此刻神志时清时醒,这件事若告诉他,势必会让大王病情加重,不如等处理完之后,再给大王详报,也省得大王心软,念在柔姬公主的那份感情上,该办的不忍心办。”
“你说得对。”姜敕咬着牙道,“祖父极宠姑姑,对表兄也狠不下心,否则不会冒着与鄢国交恶的危险,收留姬弈。”
“我已知晓他们的计划,到时,只要派兵在当场抓个正着,不怕他不束手就擒。”胡缨狠狠地眯缝起眼,“就算是孤竹君也是理亏,世子可做个人情给滕王,放他回去,而滕王见他的新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会重用他吗?到时,世子也算报了当年为质的仇。”
“你说的办法是不错。”姜敕被他说得动心,“但要调动宕国的人马,需要有祖父的兵符,否则宕国的将领不会轻举妄动。”
“这就要看世子的。”胡缨一拱手,轻轻拉开他仍揪着前襟的手,“大王久卧病榻,不克政事,世子代为掌理也是常理,只要事成,不会有人追究是否越权,兵符就在大王的寝宫中,只要暂时封锁寝宫,不让消息走漏,世子……”
再明显不过的提示——
姜敕把心一横,“好,兵符的事我会想办法!”就算是偷,也要偷出来,他不能容忍一个外戚爬到自己的头上来,那么这许多年在雍国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好,世子,接下来咱们就计划一下……”
为姬弈换好新的蜡盏,端木扶风转身就走。
刚到门边,就被伸出的一只手臂阻住,她抬头,看看面前仅着薄薄一层中衣的姬弈,“公子,你又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我怎么样?”姬弈见她并无强去的意念,收回手臂,双手环在胸前,淡淡地问,“见我和孤竹君‘大张旗鼓’地密谋,你一句话都没吗?”
“名义上的女师,也只是奉柔姬夫人令在公子年幼时督导言行,现如今……”她偏过头,避开那曾只有她腰间那么高,如今却颀长俊逸的身影,眼睫颤了颤,“你想扶风怎么做,扶风就会怎么做。”
“哦……”他的脸色微沉,伸出的手指轻挑她胸前的一绺发,“你打算这么侍奉我到何年何月?”
“到公子不再需要扶风为止。”她平静地说,“早晚有一天,公子想做的事达成,也就不再需要扶风。”
“你认为这样你我之间的瓜葛就算清了?”他挑眉。
扶风轻轻点一下头。
“那么在此之前,不管我做多少你并不乐见的事——”拇指一转她的面颊,“你都会跟在我身边?听我的话?”
“是的。”她坚定地回答。
姬弈轻笑道:“那你最好不要太铁齿——这一局才刚开始,想抽身还来得及,否则我不会让我的子从棋盘中脱出。”稍稍停滞一下,补充道:“当然,我的弃子除外。”
她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成为弃子也是我的命。”
“很好!”姬弈猛然一弯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扶风吓了一跳,几番挣扎想脱离他的怀抱,“你、你做什么?”
姬弈边走,边一挥袖,灭了烛火,使劲将人扣在怀中,到了榻上拉起被褥盖在彼此的身上,牢牢地搂着扶风,不肯松手,“为我不是可以命都不要?这一点小事不算什么吧!还是你在乎所谓的名节?”
名节?她一个囚女,脸上的墨印是一辈子的耻辱,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端木扶风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哀的笑。
姬弈明知她在笑什么,也不多说一语半字,用力搂着怀中的女子,手指缓缓穿梭在那如云的秀发中,直到扶风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才松了力道。
漆黑的夜,屋外静得只有风吹凋叶的沙沙声响,映在窗棂上妖娆又诡异。
头枕在姬弈胸前,灼热的肌肤只隔了一层半敞的衣衫,耳中是一声又一声规律的心跳,如旷远的钟鼓,不断回荡,令端木扶风在不安之间又有了一股莫名的安然。无处可放的手正不知放在哪里比较好,便被那双大手抓住,环绕在他的腰上。
“睡吧,未来几天怕是没机会好好合眼。”
嗯?
突如其来的话,让端木扶风联想起白天姬弈与孤竹君的交谈。
明知外面有人偷听,还把计划说得那么详尽,不就是想透露假的消息给对方,可这么做的话,姬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有人把这件事传给姜敕,至多是姜敕对姬弈先下手为强,而姬弈这边早有防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蛇出洞,姜敕必然不会成功,还会落一个更为不利的下场,可姜敕不会怎么样,就怕是……
蓦然,眼前出现了胡缨怨恨的眼神。
她甩了一下头,下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里靠去。
“跟我睡是不是很心安?”温柔的调笑在头顶吹拂着熟稔的男子气息。
端木扶风又是一僵。
“我说过,相依为命不要见外。”姬弈搂了搂那纤细的肩,“以后你在我房里过夜,听到了没?”
“这是命令?”她的语气显得无力。
“嗯——”姬弈望着黑夜里最为鲜明的白色帐顶,“算是吧。”
“扶风知晓。”扶风闭上眼,放弃了无谓的抗议。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没有多余的话,扶风入睡。
姬弈低下头,埋首在她的颈间,闻着那幽幽的体香,难得孩子气地蹭了两下,似乎也寻觅到什么,闭上双眼。
什么跟我睡很安心呢?
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吧,真正需要抚慰的人是他。
没了父王,没了母后,有家回不得,有位无法即,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在端木扶风来宕国找他以前,那些个漫长的夜,他是如何度过。
可以抱住的,一刻也不想松开。
因为他要失去的会更多。
晨曦绽放。
一夜的北风吹过,枯黄的纷纷落叶堆积成满地萧瑟。打扫庭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