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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姬弈被大义公主茴香叫去一个静谧的所在。

此地表面上是滕国京城的一间大弈馆,出没三教九流,有老的,有小的,有精通的,也有出来乍到一旁围观的,大家安静地执着于棋盘上的厮杀围堵,没人注意到又有什么客人进来,只是习惯性地让开一条道,好让后来的人往里面走。

进入早就订好的天字一号房,还没有其他人到,姬弈闲来无视私下打量,这屋子有偌大的玉湖石,穿洞引泉,鱼儿在水中自在地游弋,碧绿的水草散发清新的气息,在这寒冷干燥的隆冬季节,倒是带来不少温润之感。

被告诫过多次,身上的箭伤没有完全康复,不适宜站立太久,姬弈坐在一把红木雕的椅上,拿起桌上的子,颇有意趣地摆着棋局,甚至在有人进来后,也不曾挪动位置,依旧盯着棋盘……

“姬弈——”

茴香见他没有反应,想再唤一声,被身后的滕王止住,“孤王听说,公子弈上次到滕国与新相摆了瀛海十局,没能得见,实在是可惜……眼前这一盘,莫非就是传说中让人期待已久的终局?”

“大王过誉。”终于应声的姬弈牵了牵唇角,袖子一挥,“请对面坐。”

不明就里的茴香咳嗽道:“公子弈——”别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滕王,不是滕国的老百姓,怎可站也不站,看也不看,只顾自说自的呀!

姬弈抬眼笑道:“既是在民间约见就是不想兴师动众,大王,在下说得对不对?”

“哈。”见多了逢迎拍马与战战兢兢的人,除孤竹君之外,眼前这名年轻男子的胆识和气度让滕王欣赏不已,“的确是大实话,你说的没错,敢一个人来滕国见寡人,必是其来有自啊。”

“大王请。”姬弈又让座一次。

滕王从善如流,坐到姬弈的对面,低头看了看棋盘上的子,“哟,刚才没仔细看,这黑子好大的野心,想就着厚势全杀白棋的子……”

“大王也觉得黑子野心很大?”姬弈不着痕迹地向滕王身后的茴香使了个眼色。

茴香看看他而后开口:“父王,既然你们已见了面,儿臣就先回杏林,还有不少人等着女儿看病。”

“你去吧。”滕王眼底流露出宠溺的笑,“不过不要太累着自个儿,适可而止。”

“儿臣知道。”

等茴香关上门,姬弈为滕王满上一杯茶,“有大义公主造福乡间乃是因大王开通,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女。”

滕王端起茶盏在鼻端前闻了闻,“寡人收下你对香儿的赞美。”而后放下杯子,“不过女儿家大了终究要嫁人,这么蹉跎岁月也不是办法,她母后病逝得早,没有办法照顾香儿,寡人希望有人能爱她一生一世。”

“公主善良可人,谁能娶公主则是修来之福。”姬弈淡然自若地说。

滕王一扬眉,“你与她接触多久,竟是这么了解她啦?”

“了解一个人并不一定需要长年累月。”他把玩着掌心的子,“也许是一个动作,也许是一个眼神,都能了解对方的用意。”

“哈哈哈,寡人被你说得倒像个不称职的父亲。”滕王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对了,刚才说到这盘棋,莫非不是黑子有野心吗?”

“大王说得不错。”姬弈颔首,修长的指一点局部成片的黑子,“黑子厚势越发之强,大有吞并白子的意图,而这盘棋最初下时,双方都在行古老定式,互不干涉,黑子中途有了变数,使得白子不得不做出行动。”

滕王摸着下巴,寻思道:“黑白对弈除了赢就是输,并无打平之说,与其说黑子有野心不如说白子的野心还没暴露?”

姬弈向后一靠,依在椅子上徐徐吐出一口气,“大王是一针见血,哎,下棋之前可以选择下或是不下,一旦下了就要下到最后——不成功便成仁,除非——”

滕王狐疑地睁大眼,“除非什么?”在成败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吗?

“若有人掀了桌那就全盘皆输。”姬弈挑挑眉,“不是什么都没了?”

“哈,哈哈,下到一半下不下去,不肯认输又掀桌的人未免太失君子风范,乃是九品之中的下下品。”滕王以眸光指向白子,“那么白子有什么打算?”

姬弈答得飞快:“见招拆招。”

“绕大半天弯路,公子弈要见寡人,寡人也大致有了底。”滕王推开椅子,绕着流水潺潺的玉湖石转上两圈,“滕国是在东海边的小国,比不上雍国的实力,也比不过昔日鄢国的势力,更没有南方国度的富裕,滕国要的是太平,不想被卷入任何纷争——你,明白寡人的意思吗?”

“在下明白。”姬弈笑了笑,“不过,国弱则民遭殃,滕国偏安一隅也非长久之计,加之大王信赖的臣子又是他国昔日王储,雍国强一日,其他国就不敢掉以轻心,孤竹君就会死心塌地协助大王处理国事,而今雍国被诸国所灭,王位空悬……如果是大王,如何抉择?”

“当然是回雍国东山再起!”话一出口,滕王脸色顿变,想起孤竹君一开始所言是要他派兵帮宕国对抗雍国,而今一帮子死士随他去而不返,确实大有可疑,只不过孤竹君以往对滕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事向来有分寸,万一并非如他猜测这样,倒是冤枉了贤臣,落下一个多疑的口实,沉思片刻,道:“孤竹君多年不回雍国,如今国破,回去一遭也是正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姬弈对他貌似心平气和内在波涛汹涌的状态很是理解,“大王,我听说差不多一年前您曾和孤竹君在滕国与宕国边境的一处景致极美的山上对弈品茗……”

“嗯,是有这么回事。”滕王转身面向他,“当时山上的红叶尽开,一片烂漫秋色,除寡人与孤竹君以外,也有不少王宫贵族去过,有什么不妥?”

“赏枫叶下棋喝茶没有任何不妥。”姬弈慢条斯理地陈述道,“问题在于这期间,发生了一段小意外是不是?”

“嗯……”滕王陷入回忆。

“据说当日,山下忽然响起群马奔腾之声,有探子说宕国派人侵袭滕国。”姬弈盯着滕王,笑道:“大王当时说了什么?”

“寡人言撤。”

当时情况不明,万一被宕国的骑兵抓住怎么办?宕国北边是游牧民族,他们深深影响了宕国的子民,虽不如雍国争强好胜,将领之中不乏擅长骑射之人,即便抓捕到人,随便放冷箭出来,他们区区几百人也吃不消的。

“孤竹君当时说什么?”姬弈气定神闲地继续问。

“他——”滕王被问得额头上浮现青筋,“他说对方是在射猎,不需大惊小怪。”

姬弈轻笑道:“是哦,那么事实证明如何?”

滕王闷声不已,“他说对了,事出巧合……”

姬弈轻轻抚了抚掌,“于是大家为新相的洞若观火与稳如泰山折服,而大王……滕国上下对谁比较敬重?”

功高,不可以震主,孤竹君犯了大忌。

“啪——”滕王挥手一按桌,“你是故意的,公子弈——你想挑拨寡人对孤竹君的信赖是不是?”

“如果是谣言那么不攻也会自破。”姬弈毫不在意他的变脸,“只有事实才会让大王如此激动。”

“你——”

姬弈向他欠身一拱手,“大王不必动怒,姬弈此番前来就是为孤竹君一事……”

“凭你一人?”滕王不无质疑,口吻格外阴鸷,“寡人得到前方战报,你的大兄长在鄢外之战时遇刺身亡,在雍国做质子的三弟在轸国与舒国围攻时遭雍兵逼迫坠城而死,现在鄢国正是一片空白,你不回去鄢国到寡人这里,有何目的?”

“兄长死了还有他的儿子。”姬弈明白,他只要认同鄢国如今是群龙无首,那滕王为了杜绝后患会立刻反扑,到时不但灭不了孤竹君,还会自陷囹圄难以脱身,“小王子不日便会登基,在下被兄长封为平阳侯,一辈子都是家臣,在外帮鄢国纵横捭阖联络其他盟友,共同对抗大敌,也是该然。”

他若为王,就是滕王心头的一根刺,不然当初也不会由孤竹君前来送他,换了旁人大概早将他扣下给滕王邀功;他若为臣嘛……也就不存在那些顾忌……

“你没有想过自立为王?”滕王眼一斜。

“哈,大王说笑了……”姬弈摇摇头,“在下一无所有,除了双手双脚来去自如,有何能力算计天下?”

“唉……”被他说得动摇,滕王态度逐渐和缓。

快了,姬弈见状,眼角闪过一抹幽邃的光泽。

要以厚势杀他的白子吗?

孤竹君,就看这周边棋子围成的一条大龙你是否阻得断!

否则孤棋就是你!

扶风抱着吃过药的小婴儿在哄他入睡。

那抹温柔的神情连踏入屋舍的茴香都不忍心打扰,然而,有些该做的事,答应了姬弈她就会做到底。

即便是扮黑脸……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