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扛步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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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前的我

“爷爷,后来梦双怎么样了?”“这个……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那老爷老奶呢?”

爷爷咳嗽了两声,慢慢地说:“听我跟你慢慢说。”

我爸爸曾经在沈阳城旁边的树林里用铁棒打死一只老虎。如果这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的话,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吹牛。中国有一些人很喜欢说大话,这几乎成为当时人的劣根性。如果有人说他儿子是警察,很可能他儿子正在中学备考公安类院校。但我的爸爸就没有人质疑,因为他从小习武,周围人都知道爸爸身怀绝技。记不清多少次我梦到了爸爸用她黝黑粗壮的胳膊重击老虎的脑袋,这总是让我很兴奋。

又一次舅舅往爸爸叫“钢铁侠”,后来这变成远近闻名的绰号。这个绰号名副其实,爸爸身材高大,无比强壮,络腮胡子垂下来一点,乌黑色的平头甚是好看,跟他本人一样英俊。他双手粗壮,似乎能将轮车搬起,而且他怒目相睁时,会让小人敬而远之。爸爸身高近一米八六,每次他走在大街上都会吸引各种女人的目光。

爸爸在运动上也是一个好手,一脚踢出去的足球像子弹直飞大门。我常常跟着爸爸的步伐奔跑在球场上。有时候我在想,这么优秀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走了。爸爸的财富跟他的身体成正比,他热衷于慈善事业,记得他有一次筹备建设一座小学,这是舅舅告诉我的。他说区政府为了建造这所小学招募社会资金,爸爸从保险箱里拿出几捆现金,提着就去了政府,所以当地人对爸爸相对拥戴。小学建了四层,位于沈阳西侧,在门罗大道旁边。舅舅说爸爸亲自上手去干活,甚至晚上睡在了还没建好的学校。我长呼了一口气,原来爸爸还干过这事。

小学耗时四年,盖好的时候我还不太懂事。我记得小学建成那天,爸爸就被称为荣誉校长。他叫上我和志刚,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我说志刚生病了。在这享受荣誉的时刻,我并不想他在我身旁。有一次我看到爸爸亲手提着食物和礼品送到志刚家里,我不能理解爸爸要对一个仆人这么好。

我抓着爸爸的衣角,就要拿袋子里的礼品,爸爸哼了一声,说:“起开,这不是给你的。”晚上爸爸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拥有的比志刚多太多了。”我嘴里吃着卤蛋,望着桌子上的水煮鱼与肉丸子。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显得饭菜更加可口。只有爸爸和我,享受着丰盛的晚餐。我问爸爸:“为什么要拿我和他比呢?难道我们是一样的吗?”爸爸愣了一下,但没有回答,只是夹了块肉给我。他正准备次日的生意,旁边放着一叠文件,不时吃口饭,不时圈圈点点。我继续跟爸爸说:“今天学校里有个女孩说喜欢我。”爸爸笑了一下。

我咬一口夹饼。有个小鸟在窗外吱吱呀呀的叫。我说:“我想给鸟点食物。”我拿着面包屑走到窗户旁边,还没等我放下食物,小鸟便飞走了,不过我还是放在窗台上。爸爸在屋里喊我:“你去把楼上的文件给我拿下来。”我能做的,便是走上楼去给他拿。

次日,在学校外面有很多来客,不少市民站在外面观看庆典,几个外国人坐在椅子上。那天阳光明媚,爸爸站在台子上,身穿黑色套装,头戴校长帽。演讲当中,他示意我给她递水,我很高兴,因为当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儿子。他转过去,对着麦克风说,他希望这座学校能帮助更多的儿童成长。爸爸结束演讲的时候,大家站起来欢呼雀跃,久久不息。接着来宾和他握手,讲话。我感到无比自豪,我为我们家骄傲。

虽然爸爸事业有成,但人们总是议论纷纷。他们说爸爸不应该经商,他应该从事文学工作,因为他的文笔很好。最后他们全错了,爸爸不仅文笔好,而且还十分具有经商的天赋,甚至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爸爸和伙伴创办了一个家具厂,学校,两家饭店。

爸爸跟我说当时人们都嘲笑他,因为他的婚事是父母操办的,所以爸爸极力反对,为此还和爷爷吵了起来,最后还是结婚了,然后就有了我。我的妈妈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长相甜美,是公认的美女。她是一个富商的女儿,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还一无所有,但是爸爸最初还是反对这次爱情的。

后来爸爸开始随心所欲地建造自己的财富王国,当然除了我。好像就是魔咒一样,小时候的我似乎永远使爸爸头疼。

我上小学的时候,上语文课的老师叫孟文学,个子矮小瘦弱,脸上满是皱纹,声音嘶哑。他教导我们,让我们知道什么叫民主。他还教我们自由为何物,财富为何物。我们要背诵现代文,他不断教导我们古文没有什么用,只会让我们落后。有时他会拿一个板尺,我们必须准确地背诵出课文,以便不挨打。一天,他说在他这辈子中,觉得最可耻的就是被别人欺负,不是自己被别人欺负,而是所有人被别人欺负。当年外面被欺负的人太多了,甚至还有我当时想象不到的层面。那时候我想想我的爸爸,真的是上层阶级。

我们在楼上,爸爸的书房里面,我告诉他孟老师说的话。爸爸走到柜子前,取出一瓶红酒,自斟了一杯。他边听边嗯,不时小喝一口。接着他坐在椅子上,把酒杯放下,把我叫到面前。我觉得自己跟爸爸平行了,他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嘶嘶作响,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深不见底。我不知道自己该说啥。

“我知道,你被老师教的功课搞糊涂了。”他浑厚的声音说。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为什么没被欺负呢,爸爸”

“嗯,你想知道我怎么看待这个事的吗?”

“想。”

“我会告诉你,”爸爸说,“不过你要知道,孟老师说的对,说的也不对,还有那些老师嘴里说出来的话并没什么用。”

“你是说孟老师吗?”

爸爸拿起酒杯,小啜了一口,“我是说他们只会说,不会做,那些只知道伤春悲秋的书生,应该都被抓去小丑。”

我哈哈笑起来,想到孟老师变成小丑的样子,不管怎么样,那场面一定很滑稽。

“除了用板尺教训学生,背诵用不着的现代文,他们什么也不会。”他喝了一口,“要是中国落在他们手中,早就被瓜分完了。”

“但是孟老师人很好。”我静下来说。

“孙中山也很好。”爸爸说,“够了,停止这个话题。你问我对被别人欺负的看法,我告诉你。你还听吗?”

“听。”我说,试着抿起嘴唇,但笑声还是从嘴缝中跑出来,发出一阵鼻息的声响,惹得我又笑起来。

爸爸双眼坚定地看着我,只是这样,我就大气不敢出一下。“我的意思是,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你觉得很好笑吗?”

“不是,我在听爸爸。”我低声说,不止一次,爸爸用几个字便能伤到我的心,这真是令我惊讶。我们有过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爸爸平时很少跟我聊天,更别说仔细跟我探讨一个问题,而我竟然一点也不珍惜。

“很好,”爸爸说,但眼睛仍透露着不满的神色,“现在,不管哪个老师怎么说被别人欺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强大,不强大就会被欺负。你明白吗?”

“不,亲爱的爸爸。”我说,我多希望自己能说地令他满意。

爸爸郁闷得叹了一口气,那又让我觉得难受,因为他并不喜欢我的回答。他总是直到晚饭过后才回家,只有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桌子上吃饭,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问志刚“爸爸去哪了?”,虽然我知道他在店里,看看这,检查那。难道他不喜欢我吗?我一度恨他开这么多店,有时甚至希望店面里的人全部滚蛋。

“当你弱小时,别人就会欺负你,”爸爸说,“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你弱小,你就是被欺负的人,没有人会同情你,可怜你,你懂吗?”

我懂。爸爸小时候,在深夜里走在大街上,被班里的同伴暴揍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开始锻炼身体,成为一个无比强壮的人。告诉我爸爸被揍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我的舅舅张正。

“没有比弱小更让人看不起的事情了,刘凯。”爸爸说,“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的身体也好,还是心灵也好,我都会暴揍他。要是我在街上碰到他,谁也救不了他。知道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暖意,暴揍别人这个想法让我兴奋又害怕。“我知道了,爸爸。”

“如果老师说的有用的话,我希望他直起他的腰板扛枪干,而不是在教师里叹气。好了,下去吧。说了这么久,我也累了。”

我看着他又斟满酒杯,朝卧室走去,心理想着,再过多久爸爸才能继续跟我这样聊天呢?因为真相摆在那里,我总觉得爸爸不够爱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毕竟,我并不像爸爸那样强大,是的,我可以说根本不像。

上学时我们常在教室玩九连环这个游戏,也就是拆铁环。老师在活动课上主持,谁拆的快谁就可以获得奖励。因为我之前在家玩过很多次,所以我经常是第一名胜出。那天回家我告诉爸爸,爸爸只是随意的说了一句:“不错。”

为了逃避爸爸的冷漠,我经常去翻阅书架上的书。此外,还有志刚陪我玩。我什么都看,漂流记,冒险记等。读完了各种小说,就会尝试读诗歌,不过读两页便看不下去了,之后我又花零花钱卖书。每周到图书馆买一本,直到书架放不下了,就放在纸箱子里。

当然,跟爸爸涉猎商场书籍不一样。总之,我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爸爸愿意看到的。真正的男人不看小说,真正的男人应该像爸爸小时候那样奔跑在土地上,抓野鱼,踢足球,甚至有时爸爸会拿着叉子,带着我去河边捕鱼。为了激起我他所认为的雄性之风,他让我手拿铁叉,在河边学他小时候捕鱼的样子,但我这个笨蛋不是一会儿喊冷,就是愚蠢地摔倒了合理。我瘦弱的身躯趴在河里,精疲力尽,也打不到一条鱼,我越是用力,叉子在河边尽力挥舞,高声大喊:“看我不插死你!”小鱼对我视若不见。但爸爸从不放弃,等到耗尽了我的运动细胞后,他又要把我变成一个拳击手。当然,我觉得我能做到,想起来并不是太难。我尽量假装击拳,我跟他一起在房间内打沙袋,等他察觉时,只好放弃了,接受这个让人悲伤的事实,他儿子不能捕鱼,连运动都懒得做。

我记得那一年,爸爸带我参加少年拳击比赛。拳击比赛在秋天中旬举行,至今仍是男人们的游戏。技艺优秀的拳手通常会得到很多的奖励,他必须在混战中击趴下对手,然后数十秒判断胜负。胜利者进行下一场比赛。那天,拳手们在场内无比兴奋,我却感到一丝恐惧。底下的观众闹得沸沸扬扬。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说:“刘凯,你行的。”

我心里说了句:“我真不行。”

对面男孩看起来就比我壮两圈,在他面前我就像个瘦猴子。Duang一声比赛开始,对面拳手过来一拳弯勾在我的肚子上,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一路上哭着回家。我记得爸爸沉默不语,厌恶溢于言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天夜里,我听到爸爸和舅舅的谈话,更让我心灰意冷。

“还好,他身体健康,没什么毛病。”

“我知道,可他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眼神发木,好像有点愣。”

“那又如何?”

“我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爸爸抑郁地说,声音还夹杂着愤怒。

舅舅笑起来。“这个孩子还小,而且你当初决定照顾好的,你不能用自己的思想左右他。”

“你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舅舅说,在我认识的人中,似乎只有他跟爸爸说话这么直接。

“我有吗?”

“当然,要不当年……”

“行行行,别说了,我知道了。”

我听到爸爸挪挪身子,我紧贴着门缝,生怕露点什么。

“这说明孩子心中充满了柔情。”

“我不这么认为。”爸爸大声说,“他身上少点什么。”

“是的,肮脏的心。”

“不不,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拿弹弓打碎邻居的玻璃,邻居气急败坏的跑出来,志刚站在前面说是他弄的。”我跟你说,正,刘凯身上缺少一种担当。

“小孩子哪有担当不担当的,都是玩笑。”

“可是他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呢,一个欺骗别人的人?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将来能担当什么?”

“你想的太远了,他还小,慢慢就懂了。”

“我觉得不是。”

“你被愤怒迷失了眼睛。你害怕他不能接替你的买卖。”

“不,我不是这么想的。”爸爸说,“看吧,我知道你很疼他,这让我很高兴。他需要有人陪伴,有人理解,因为我似乎理解不了,可是刘凯身上有些东西让我很郁闷,我说不清,我似乎做不到……”我猜爸爸很纠结,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叹了口气,说了句话,我最终没有听清。

次日早晨,志刚在替我准备早餐,他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大声嚷道:“用不着你管!”对于舅舅的想法,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