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诗人司空图写过一部探讨诗歌创作的《诗品》,写得形象生动,文采粲然,令人印象深刻,于欣赏中有会心之处。
我们看《纤秾》一品,司空图写道: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幽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这样的诗品本身就是诗,它说的是诗的风格,认为纤细秾郁的诗风有其艺术特点,有如流水的波纹,蓬勃的春意。又如幽谷之中有美人施施而行,秾丽的桃花满树,旭日照澈水滨。路曲柳阴,流莺集树,珠吭千串,有如音乐合奏,竞献新声。
具有这种风格的诗,纹理细腻,色泽润厚,像曹植在《洛神赋》中所形容的形态:“秾纤得中。”
就作品看,风格是标志一个诗人成熟的程度,而风格的形成,又必须从加强修养以求具有独特的个性,才能体现出来。而修养又要从“修辞立其诚”,提高艺术技巧下手,所谓“人率真为好人,诗率真得不为好诗乎?惊风雨而泣鬼神,惟其真也”(见孙联奎《诗品臆说》),所以风格是通过陶冶洗练才能达到的。
司空图能诗,所以他也善于品诗,他的诗,在晚唐诗人中具有风格,试举《花下》一首为例:
故国春归未有涯,小栏高槛别人家。
五更惆怅回孤枕,犹有残灯伴落花。
这首诗写的是客中春尽,抒发了绻怀故国的感情。由于晚唐动乱频仍,时局飘摇危殆,因而有不尽忧危之感。梦回长夜,独对残灯;不胜其情,写出了一种缠绵蕴藉的情绪,不愧是《诗品》的作者。正因为有实践的经验,故能品味诗作,达到理论上的一定高度,难怪前人说是“诗家之总汇,诗道之筌蹄;而不可不品其品以为诗者也”。
司空图以形象性的语言写诗评,他的诗也极富形象性,我们再看他的另一首五言绝句:
花缺伤难缀,莺喧奈细听。
惜春春已晚,珍重草青青。
这是司空图退居归隐后的伤春之作。他着笔于春光已晚的景色,却不是春意阑珊的泛写。春尽花残,已难缀补了,莺声巧啭,细听之下已透露了一种哀怨之音。纵然还有惜春之意,可是为时已晚了,可惜留恋的只有郊野的草色青青,珍惜它吧,别让岁月虚度。
这种抒情,是通过客观的具体景物引发的,写得凄婉缠绵,也暗寓唐代王朝已到了“繁华事散逐香尘”的阶段,好景也许难于再现,可是诗人仍寄希望于将来,这就是“珍重草青青”的含意。因为春风起处,草木萌动,草色会转青也。由此可见,隐晦的思想感情,可以借形象语言抒写而透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