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投荒万里鬓毛斑,生入瞿塘滟滪关。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二)
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
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
——黄庭坚:《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
以崇拜杜甫著称的黄庭坚,是北宋诗人,他强调遣词用句、运用典故等形式主义来写诗,曾形成北宋诗坛一个派别——江西诗派,因为黄庭坚是江西修水人,于是被公认为江西诗派的领袖。
黄庭坚在宦途并不得意,一生几遭贬徙,曾远到贵州四川度过很长时间的类似流放的生活。这两首诗,是写他从江陵返江西途经湖南岳阳楼,登楼有感之作。
一个人从远方流放得赦归来,必然充满激动之情,黄庭坚正是描写了独登岳阳楼对景放歌的悲欢情景。前一首,诗人自谓投荒万里,得庆生还,虽有两鬓斑白,但能活着出了三峡险要的“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的瞿塘滟滪两滩总算幸运了。因此身虽未到江南,却也于登上岳阳楼时,面对着神话中湘君游居之地的君山,可以放怀一笑了!
后一首是极力描写登岳阳楼所见之景,时值满湖风雨,黄庭坚独自凭栏远眺,君山如画,恰似湘夫人盘结着十二个高高的螺髻,别有丰神。只可惜是因风雨而凭栏,而不是荡舟置身于洞庭湖水之中,可以平面地看到白浪涌着青山所特有的那种畅怀情致。这种远距离的欣赏,唐代诗人刘禹锡也写过“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望洞庭》),可见不仅是黄庭坚才感受到呢。
但是黄庭坚登岳阳楼这两首绝句诗却是名作。它所以传世,脍炙人口,是由于诗人写出了真实的感受。本来,岳阳楼与洞庭湖就是名胜之地,也是骚人墨客登临感慨之所。杜甫写的“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阳楼》);孟浩然写的“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临洞庭湖赠张丞相》),以迄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早把岳阳楼与洞庭湖写得淋漓尽致了。而黄庭坚却能在前人吟咏之后,抒写之时仍能显出高手,就不简单。细赏起来,是因为诗人以激动的笔触,写出了未到江南而得庆生还的情感,与“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喜极而泣的情景一样。加以语言朴实,音韵铿锵,就特别令人读后容易起共鸣了。至于写风雨洞庭之所见,也极形象而逼真,而且能传达出不能从水面看浪花堆涌中的君山那遗憾情绪。
作为表现的技巧看,黄庭坚还用了进一层的写法,表现了流放多年,思念江南,身在途中,也有如回到江南了。这也正是唐代诗人贾岛写“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渡桑干》)的表现手法,但却各有千秋,并未重复落于硬套,这是构思上的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