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待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张耒:《绝句》
北宋诗人中,张耒的诗风以继承白居易、张籍的优秀传统见称于世。他也工于词,《柯山集》中有不少佳作。
这首绝句,是以送别场景作为描写重点的,虽然不明写送别,而字里行间充满了离别的惆怅。
从诗的开头就引导我们到了春色如画的江边,那里正停泊着一条漆有彩画的客船,船缆系于树阴之下,可以看到送别者与被送者在船中饮酒话别的情景。由于殷情叙别,不忍分手,只好以酒相劝,大有“醉不成欢惨将别”的情调。但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直到酒酣之时,才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去。画船解缆了,行人已远了,纵有言不尽意的话,也只好俟之异日了。而载着行人远去的一叶轻舟,却要经历旅途的艰苦,茫茫的江上烟波,不可预测的风风雨雨,都将给远行的人以不可知的命运,但是就眼前的分襟而论,轻舟所满载的不仅是未卜的命运,也是离愁别恨,它随着远客而去江南,这是多难堪的一幕啊。
读张耒这首诗,大有似曾相识之感。啊!原来唐五代的韦庄也写过这样一首绝句:“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
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古离别》)张耒用了韦庄的诗韵,艺术的构思也有相似的地方,如果把两诗加以评比,孰优孰劣呢?
据我看来,韦诗较张诗为佳。就写景而言,“晴烟漠漠柳毵毵”反映的春色、空间都显得寂寥、远引,春柳也摇曳多姿,比之“亭亭画舸系春潭”更富生动的形象。而玉鞭遥指,肠断江南,也有神韵悠然,寄意无限的风致。张耒诗的警句在于烟波风雨,这是联系到江上客途令人担忧的抒写,这也是杜甫《梦李白》诗中“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的意思。正因为山川险阻,更显别恨之深,不得不寄托于轻舟使与离恨载之而去,这是深一层的抒情手法,有其独到之处。
前人的诗,往往有偶合,张耒的诗,未必是存心袭取韦庄的意境。例如宋代另一诗人王禹偁曾写过《春日杂兴》诗,其中两句:“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而杜甫也写过:“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绝句漫兴九首》之二),岂非十分相似?可是王禹偁对这种暗合,十分高兴,他不想改动,反而以诗自诩:“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五)
但是领略偶合诗的艺术表现,还是可以寻出如《文赋》所指出“谢朝花之已披,启夕秀于未振”的美感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