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眦相驰逐。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汗漫漳河曲。城郭为墟人代改,但有西园明月在。邺傍高冢多贵臣,娥眉曼睩共灰尘。试上铜台歌舞处,唯有秋风愁杀人。
——张说:《邺都引》
魏晋以后,以曹操事迹用于诗文咏赋者颇多,张说写的《邺都引》是其中颇堪一读的诗作。
张说是唐玄宗时代的政治家,也是朝廷文策的大手笔,具有诗人的气质,很能欣赏诗的艺术造诣。王湾写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就得到他的激赏。张说有诗传世,以贬岳阳后所写的作品较有情致,抒情写景,颇有“穷而后工”之态。这里谈的《邺都引》,当是写于长安之时。
提起邺都,不能不想到“邺下文人集团”,它是群集于曹操、曹植、曹丕(世称三曹)左右的一批名士,包括了建安七子如王粲、刘桢、陈琳、徐干等人物。因为曹操取得了汉代的统治实权之后,建都于河南安阳一带的邺城,所以称为邺都。张说以琴曲入诗,称为引,借以叙述曹操生平的事迹,起句就突兀有力。诗中写道:你不是看到曹操以戎马生涯创立了魏的基业与群雄怒目相争,逐鹿于天命所赐的名位吗?他白天在疆场指挥将士以破敌阵,入夜则以儒将风度接待诗人名士在华丽的堂院中饮酒赋诗,情趣何等潇洒自然。邺城有逶迤的城池围绕,远接西山,更有葱茏的村树,沿着一望无边的漳河两岸延伸而去,邺都的形势也有可观……可是过去的景物已随着改朝换代地改变了,城郭已变成荒凉的废墟了。只有曹氏父子聚会赋诗的铜雀台址尚在,明月依旧,照彻大地,照到邺城山丘上无数王侯的坟墓,似乎也照见美人“美目盼兮”的明丽倩影。但是这些历史上的人物,都已化土成尘了。如今攀登上铜雀台上当年妖姬伎女轻歌曼舞之处眺望,嫋嫋秋风,滔滔逝水,令人不禁悲从中来,不胜兴亡的感慨呢!
张说写这首诗,深受曹操临死之前所下的一道遗令影响。
曹操的遗令在谈到“设使国家无我,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皇”,“荡平天下,不辱主命”之后,然后转向家事。
曹操说:“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岗上……吾妾与伎人皆著铜雀台,台上施六尺床,下绛帐,朝哺上酒膊绣之属,每月朝十五,辄向帐前作伎,汝等时登台,望吾西陵墓田。”(见《邺都故事》)
这种遗令可谓突破古代的陈规,大胆地以身边琐事见于遗嘱,真是憨态可掬。无怪张溥评述曰:“述志一令,似乎欺人,未尝不抽序心腹,慨当以慷也。”张说概括为诗歌,再现曹操历史这一段轶事,与杜牧写的“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都是寓史于诗的佳作。《邺都引》则另有特色:以悲凉为基调,以虚无为诗心,既悲曹操之志,也悯其情之空。后来苏轼在《前赤壁赋》也慨叹曹操“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