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船一棹百分空，千载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
——杜牧：《题禅院》
杜牧是写过“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而具有浪漫情操的诗人，大概有感于岁月蹉跎，已入老境之故，因此藉题禅院而寄寓一种凄然落寞的感情，怀旧之情跃然纸上。
杜牧是由追忆青年时代说起，江湖载酒，也曾与朋友把酒船的酒喝个精光，那时真是豪情满怀，何等青春气概。到了题禅院时，人已老大，思想感情已起了变化。诗中引用的“不负公”，是暗寓一个典故，指的是《晋书》中记载毕卓这个人物以旷达的态度以看人生，说：“得酒数百酒船中，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此一生矣。”杜牧借来抒发到了晚年的寄托。如今是两鬓银丝，闲卧禅床，窗外是风，吹落花，眼前是茶烟袅袅，真有四大皆空，参禅悟道的况味。
在杜牧的生涯中，落得如此凄清寂寞，当然与遭遇有关，当他已届知命之年，仕途即困蹇不振，因而牢骚满腹。回想当年以御史分司洛阳之时，曾闯到一位退休了的李司徒的府第，对着曼舞的歌妓，高吟“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四座，两行红袖一时回”。那种旁若无人、意气闲逸的傲态，对照今日题诗禅院的消沉，不是有两个杜牧之慨吗？
这首诗，从艺术表现上看，用的是今昔对比的手法，禅院茶烟与江湖载酒相照应，说明已届不能狂饮的暮年；落花与青春相照应，也反映了消失过去浪游的豪气。一对比，就显得如今双鬓如丝，禅榻衰老的无限感慨。“茶烟轻飏落花风”似写眼前之景，但却是以写景之笔，关照整首诗的表面旷达、实则颓唐的心境。
这种具有一唱三叹的诗情，在唐诗绝句中最为擅长，如杜甫写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江南逢李龟年》），刘方年写的“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春怨》），李益写的“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夜上受降城闻笛》）……都是例子，这也可以说是回荡式的抒情手法，它有一种浓烈的情感郁结于心，然后通过对比，以春茧抽丝的形式抽了出来，就构成了令人激赏的诗味。南宋词人蒋捷从杜牧的题禅院得到启发，曾以《虞美人》一词写出了“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不是也表达了回荡、抽绎的情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