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林,男,1972年生,江苏省淮安市文联《短小说》杂志社编辑,1999年开始小小说写作,迄今为止在《小说界》《北方文学》《百花园》《今古传奇》《延安文学》等全国数十家文学杂志发表小小说近二百篇,部分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选载,《天水》《鬼手》等作品多次被收入《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小小说300篇》《小小说金榜》《中国小小说2005排行榜》《中国微型小说2005排行榜》《2005中国军旅小说》等十余种文学选本。
三次获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评奖。《鬼手》获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评选一等奖。
获得过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全国性文学奖项多次。
杨海林微型小说别有洞天,与众不同,精心构造自己的艺术王国,给读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擅长描绘淮安风物掌故和风土人情。
钵池山系列微型小说发了百篇,《天水》是其中的代表作。小说主要写了两个人:程禹山和妙歌。程禹山是个财主,表面上有三房太太,实际上远不止。妙歌是三姨太的丫头,也被他据为己有。大太太和二太太房里的丫头,想必也被他霸占。虽是色鬼,人却不行,一直无后。拈花庵的尼姑了音在茶里下了隐药后,妙歌肚子才大起来。妙歌终于为他续了香火,却为他所害。程禹山杀人手段之高,由此可见一斑。接着,三姨太也有了身孕,听到妙歌孩子在大太太屋里哑着嗓子哭,牙齿竟格格地响。三姨太为何咬牙切齿呢?原因有二:一旦她生下孩子,妙歌就是她的下场;而她的孩子,将同妙歌的孩子的一样,哑着嗓子哭而无人问津。
程禹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小说并未把他脸谱化。相反,他给人表面上的印象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妙歌看积雨场面着了迷,三姨太喊了多次,才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往回跑,不小心撞到程禹山。管家程门狐假虎威,破口大骂,程禹山却安慰妙歌。明明是给毒药妙歌喝,却骗她是生化汤,以致于妙歌“一脸幸福的样子”死去。
妙歌天真、善良,一方面是一种优秀品质,另一方面也是她人生悲剧的原因。程禹山讳疾忌医,妙歌却当着他的面把隐药的事认了。尽管程禹山当时没什么反应,事后反应却极大——把妙歌杀了,而且杀人不见血。可惜,妙歌临死仍一无所知。妙歌还对程禹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孩子生下来,妙歌就该有一幢干净的房子了。”妙歌只是三姨太身边一个丫头,程禹山根本不可能娶她。说白了,程禹山只是把妙歌当作借腹生子延续香火的工具而已。而妙歌却被假象蒙蔽了双眼,未看清程禹山的真实面目。这也是悲剧产生的重要原因。
小说描写积雨的场面氛围浓,极富诗情画意。需要指出的是,作者不是为写景而写景,而是用景物之美反衬人物(程禹山)心灵之丑。这样,在美与丑的对比与反差中,更加凸现人物灵魂之丑陋,人格之渺小,形象之可恶。
人之为人其本身应当是无所谓男女的,将人分解为男人和女人,那是人类社会的需要,生命再生的需要。但既有男女,便有男女之别。
在旧中国,男人主宰女人的一切,女人是男人的附庸。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从一而终。《指甲》里的团座三姨太蕊寒,充其量只是团座家里一只“花瓶”,起个摆设作用而已。听团副蔡士宁说孙传芳嗜好女人指甲后,团座立马命令团副把蕊寒指甲通通剪下,改日专程送去,蕊寒只是团座身上一件衣服,团座想穿便穿,想脱便脱,想送人便送人。团副蔡士宁设计杀了团座,目的只有一个:霸占蕊寒。团副蔡士宁为了讨取蕊寒的欢心,专门买下房子,并在桌上排列了十根粉红的指甲,张开双臂迎接蕊寒。刚出虎穴的蕊寒,怎么会又陷入狼窝呢?聪明的蕊寒早已悄悄离去,在信中留下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你只是喜欢这些指甲,而它们正是我一生都想摆脱的。”
两个男人得的是同一种病:只爱蕊寒的指甲,根本不爱她这个人。所以,他们要么只能得到蕊寒的人,而得不到她的心;要么人和心两样都得不到。
感谢上帝的帮助,蕊寒终于摆脱了男人的羁绊,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淮安府尹卢雅雨,在乾隆皇帝五十寿诞之际,献上一颇具笔力的“寿”字,被纪晓岚识破是出自天下第一砚——吴门顾二娘亲制砚台,结果,卢雅雨被押往京师,凶多吉少。而真正拥有此砚的卢雅雨好友橹菊,却将古砚抛入屋后的菊花沟里,以免遭来杀身之祸。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微型小说卷》的《古砚》,至少给我们两点启示:其一,奇珍一旦为老百姓所有,就不会有半点安宁。当然,这是就封建社会而言的。不过,当下社会中如果普通老百姓拥有奇珍异宝,他的上司,上司的上司,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其二,拍马之术有高下之分,拍马之人也有福祸之别。这条规则古今中外通用。这方面的例子汗牛充栋。《古砚》写了两个拍马之人:一是淮安府尹卢雅雨,二是乾隆皇帝宠臣纪晓岚。两个人都拍乾隆皇帝马屁,目的相同,效果不同。何也?拍马技术高下之别也!卢雅雨拍马直接了当毫无遮掩,送一“寿”字幅。而纪晓岚拍马则不露声色恰到好处,送一对天下宝砚。卢雅雨是明送媚眼,纪晓岚则是暗送秋波。卢雅雨的礼物太刺眼,纪晓岚的礼物太隐蔽也更珍贵。拍马礼物熟轻熟重,乾隆皇帝心知肚明。两个拍马之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明代思想家顾炎武说:“人生富贵驹过隙,惟有荣名寿金石。”此话值得我们深思。
二、传奇小说构思巧妙,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神兼备,力透纸背,呼之欲出。
《鬼手》之奇有三:其一,因为鉴定文物看走了眼,鬼手竟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其二,此后,鬼手就用手鉴定文物。经他这双手鉴定过的东西,竟从未出过差错。鬼手之称,由此得来。其三,鬼手将日本鬼子抢来的中国国宝打破后,又将它复原,没有一丝裂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小说能让好奇之心得以满足已属不易;感佩之情人皆备之,小说能让灵魂为之震撼则殊为难得。那么二者兼得的小说呢?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了。《鬼手》即属此类,这就是真正的好小说,它达到了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境界。传奇类小说,多以猎奇为能事,奇来奇去,难免因袭雷同,使读者渐生乏味,其深层原因乃在于作家用心远离人的精神层面、灵魂层面。割断人与历史、与现实的因果链。杨海林引以为意,已臻佳境,可喜可贺。”这是冯辉对《鬼手》的评价,我非常赞赏他的高见。
在我们过去看到过的传奇微型小说中,大多是讲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杨海林则不同,他的传奇微型小说重在写人。尽管也有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但那是为写人物服务的,不是为故事写故事,而是故事里面有人物。正如《醒着的午夜》一文所说:“是在刻画个性突兀的人物形像和锤炼风格独特的语言同时,变同类作品揭示复杂社会矛盾为揭示人类普遍存在的人生体验、人生哲理,以深刻的生活本质为主,传达对人性的呼唤、对生活的反思。故事可以荒诞,细节必须真实;题材可以古代,立意必须现实。这就必须要海林的传奇小小说具备丰富的文化含量和深刻的思想。海林浸淫古书日闻异言,又善于体会新潮感悟时尚。二者结合,这可能是他现在传奇小小说的最高水准。”
《玉佩》中的小和尚皈依佛门后,仍念念不忘红尘之事。为了一块玉佩,在与对岸水月庵尼姑幽会时落水身亡。水月庵尼姑,同样为了一块玉佩,将师父活活烧死。最后,玉佩仍在老和尚手中。是贪婪的欲望,害死了小和尚,葬送了老尼姑的性命,在精神上摧毁了老和尚。小小的玉佩,演绎了一曲多么悲伤凄惨的人间悲剧啊!
《泥佛》中的泥佛,象征意味颇深。人们之所以对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顶礼模拜,实质是对权威的盲目崇拜。
杂文家梅桑榆在《权威》一文中说,能够称之为“权威”的人,大约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靠着自己在某个领域取得的卓著成就而令人信服或崇拜,比如那些学术界的泰斗;一类是靠着自己的权力而获得威望和使大众信服的力量,比如那些大权在握的官员。
诺贝尔经济学奖2000年得主,芝加哥大学教授赫克曼谈到权威时说:“权威的最大危险是没有人挑战。”又言:“没有人向我挑战,这意味着我已经死亡。”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佛就是他们最大的权威。在当下信佛者愈来愈多之际,小说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不言而喻。
三、语言体积小,容量大,富有张力,用艺术实践铨释了“浓缩是精华”这句名言。
“年青时的遐想,一不留神,又跑出来了,有好几次,让他恍然觉得那就是对岸的真实场面:没有人,只有一蓬一蓬的蒿草,一只只红眼睛的兔子跑来跑去。唉,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整天红着眼睛。”(《泥佛》)
“外面的茶馆里也有天水,是屋檐下的毛竹管或铁皮水漏接的,程禹山不喝,嫌脏。”“妙歌的脸就红了红,低了头往屋里钻。”“别慌,那老头子说。”“就去了拈花庵。”这样短小精悍的句子在《天水》中随处可见,读之甘之如饴。
“《指甲》只有1200字,在《百花园》“特别推荐”栏目发表后,主编在编后记说这个小说写活了4个人物:修脚的王麻子、团副蔡士林、团座、团座的三姨太蕊寒,关系复杂、个性迥异。情节紧张、严密,却善于见好就收,反而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抻开来,可以写成一个小中篇。”这是《醒着的午夜》一文对《指甲》的赞誉。在我看来,这种评价毫不为过。
“王琚嗜茶而且能喝出许多花样。比方普通的茉莉花茶,王琚撮一点放入茶具,注以沸水,那茶叶便上下浮动,然后首尾相接,作荷梗荷叶状,几朵茉莉花浮出水面,欲开未开,宛如八大山人的写意小品。再品那茶,已经不是普通花茶的味了。就这一手功夫,算是把茶喝得前无古人。”(《茶道》)
“那鸭一下水,酒就醒了。头痛得刀割一样,便扑腾着翅膀拚了命往水底钻,伤口浸了水,越发不得了,只好又钻出来呼啦啦贴着水面狂奔。条子船上的汉子们便扑通扑通往下跳,去撵那鸭。老爷看了一会儿,仍提不起兴致。挥挥手,让卞二把船摇回去。一路上,卞二的脖子伸得老长。”(《逮鸭》)
“玉很小,雕成双鱼形状。丁宴捧在手里对着太阳把玩,觉得那玉清澄得像一滴水。后来,丁宴就发现玉的深处竟还有两尾鱼,是红色的鲤鱼,转眼动鳞,惹人喜爱。丁宴谛视良久,猛然觉得那玉在他手中渐渐变软,叭,竟化作灼热的泪珠洇在他的青衫上。”(《白玉双鱼》)(载中国作家网2011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