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传奇小说是中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一种,产生和流行于唐代,又称唐传奇。传奇小说是一种传录奇闻的文体,实际上是已具规模的小说。唐代传奇不仅数量很多,而且内容精彩,故事动人,文辞华丽,有些作品确实具有高度的文学价值。唐代许多著名的文学家都写过传奇,部分高水平的传奇且成为后代著名小说戏剧的蓝本。你小说中的奇闻,是来自于书本,还是道听途说,抑或其它方面?在写作过程中,最难驾驭的是什么?
杨海林(小小说作家,以下简称杨):我不敢说自己在小小说作家中是书读得最多的人,但是中国的奇书我确实看得比别人多。
陈:你给奇书下的定义是什么?
杨:稀奇古怪之书吧,别人读不到或者不屑读的书。
我早年在乡下教书,老实说我至今觉得那是我的人生中最为灰暗的日子,八年呀,我的八年就这么浪费掉了。
陈:教书不是很好的么?有时间写东西,有时间看书。
杨:乡下的中学,情况你想象不到。
我们的学校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学校是一轨,也就是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班四五十人,因为是联办中学,师资薄弱,教不出好学生,工作也没压力。
同事们下了课就聚到值班室看电视。
我呢,经常骑个车偷偷进城。
那时候地摊上的古书好像特别便宜,五块钱一本的那肯定就是精品了。
我的奇书,很多都是那时得的。
我记得当时有一套木刻清版的《肉蒲团》,厚厚的一撂,我想买,因为这是淫书,摊主骂我不学好,发狠要了个五十的天价。我没那么多钱,回到学校心里还蔫蔫的,后来跟同事借了钱,终于买回来了。
这书,现在5000你也买不到了。
陈:你还有什么样的奇书?
杨:我搜罗的明清版本的书有几百本,大多是奇技淫巧一类的吧,这些书,不入大雅之堂,我喜欢看。
起先是看一些医书,上面治病的方法并不科学,常常引人发笑,后来我发现其它的书中也会有一些让现在人看了觉得不可能的事,但是好玩。也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这些书,讲给加紧人听的时候,就想把它编提得可信一点,在我们这里,这叫“圆谎”。我最初的传奇水平不高,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个问题,传奇,你把它圆得可信了,也就失去它的魅力了。你看《鬼手》,最后商槐是怎么做到将碎瓶复原的,而且是完好如初,你要是问我,我肯定不能给出让你满意的回答,也不屑。
现在想来,我写传奇,就是因为看了那些书的缘故,那些荒诞无稽的事勾起了我最初的写作冲动。
当然,后来写着写着就离开了那些古旧的书了,大家都知道我的坎坷,我也不想多讲,我只能说在最困难的时候小小说是唯一照亮过我灵魂的文体,现在,我试图用它来照亮别人的灵魂。
我现在处在一种理性的写作状态。
理性的写作,奇闻来自于滋养自己的血液。
陈:最难驾驭的是什么?
杨:小小说是魔术师手里的容器,再多的内容也盛不满它,既然它的特点是小,不如索性小到极致。我的小小说,虽然我下了很大功夫,但是我觉得有时还是很难做到真正的笔简意丰。
陈:钵池山系列小说很有特色,也很耐看。你写作系列小说目的何在?是否继续给读者精彩?《天水》是其中较有影响的一篇,请谈一下此文创作过程。
杨:我的系列其实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系列。
我过去生活在楚州,为了省事,我就把背景写成了楚州,现在呢,到了淮安,写作的背景就成了清江浦——淮安,过去叫清江浦。我如果把在楚州写的那些小小说背景改为清江浦,也可以说成清江浦系列中的一部分。
我不刻意地写系列小小说,所以没有压力。
纯粹是为了省事儿,省去很多交代背景的文字,这样可以对别的方面表述得从容一点。
钵池山那个系列也是这样的心态写下来的,看过《怀念一双手》这本小说集,你可能会发现,里面的土匪九爷跟后来写的程禹山特别像。其实他就是在写我作的过程中渐渐沉淀出的一个人物。真正开始写的时候,我头脑里只有大致的框架,写了一部分后才开始完善,到现在这个系列还没写完。
《天水》写得也很随意,我们这里有接天水的习惯,其实小时候多是茅草房,那些接下来的水黄浊不堪,哪能食用呀。
我喜欢跟老年人玩,那时我才20多岁,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崔非要和我做朋友,因为我那时穷聊无赖,时时得到他的接济,至今记得他在一个年三十送给我一条猪后腿。
过去大户人家接雨的场面,就是他讲的。
我的写作总是这样:你对一个细节有了兴趣,就会敷衍出一篇小小说。
我先是着迷于那个接雨的场面,然后才构思出那样一个小小说。
所以别人看我的小小说,自负一点说,大多数,里面的细节我是满意的。
因为它最早触动过我的神经。
陈: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你的小说语言爽净从容,给读者美的艺术享受。你是如何积累语言的?
杨: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我2001年在《百花园》上发小小说的时候,语言和别人完全一样。我总结那时老怕别人不明白自己有多高明,结果呢,罗罗嗦嗦,自己都烦。后来我和一个人探讨这个问题,人家笑笑,说其实大多数读者都比作者高明,你是要照顾大多数呢,还是小部分?
再写作的时候,我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我喜欢古代文人画,我喜欢那种态度,笔简意丰,把什么都往淡里看。
小小说,就应该是这个态度。
还有就是心态,我请人写过一副书房联——有书处便是净土,关门时便入山林,像我这样的人,别人想象不到的苦都吃过,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有这样从容的心态,再有这种语言风格想来你不会奇怪。
陈:杨晓敏说:“故事与小说的差异在于,前者是为故事而故事,后者是故事后面有故事,令人回味无穷。”你认为二者差异在哪里?
杨:应该是文学性吧。
故事淡化文学品质,而小小说加以强化。
陈:小小说被鲁迅文学奖接纳,你怎么看?
杨:我不关注这个事,别人鄙薄小小说的时候我热爱它,现在,别人认可它,那是别人的事,和我没关系。
陈: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看短篇小说和小小说?
杨:短篇小说不如小小说,写短篇的觉得自己了不起,看不起小小说,其实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就是多几百个字嘛?
当然,写短篇的有很多大家,我觉得这些人是体制捧出来的,这些人最初也是冲着体制去写的,因为这样能得到体制的认可。
短篇小说是龟头,能激起体制的高潮,它自己也从体制那里得到实惠。
小小说是下面的那一截,它靠自己的实力。(载中国作家网2011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