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我的家庭档案:悠悠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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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南京码头

奶奶在主人家干活时就把孩子背在身上,每天除洗衣做饭外,还要给女主人们做一些刺绣裁剪之类的女工活。奶奶手巧,做出的东西很受主人喜爱,时常会得到一点奖赏,这样孩子的饮食也有了改善,终于熬了过来。

我爷爷却居无定所,到处打短工,做苦力,足迹踏遍了江淮一带的山山水水。但他以后常給我们讲起的还是在南京码头的经历和见闻。

这年,爷爷和几个难民辗转来到南京,在长江码头上做搬运工,每天给过往的轮船装卸货物。那些木箱大包都有一二百斤重,码头到甲板搭着百米来长的跳板,人踩在上面一步三晃,脚下便是涛涛江水,十分危险。老板中午管一顿饭,每人两个高粱米面团子和一碗稀汤。有个从安徽渦阳来的工友每次都只喝一碗稀汤,而把两个团子揣在怀里晚上拿给与他一起逃难的妻子儿子吃。有一天这个工友又背着个两百来斤的大包上跳板,走到中间终于支持不住,两腿一软连人带货栽到江里。老板让先捞货物后捞人,等把人拉到岸上时已经死亡。他的妻子携两个幼子身披重孝,面对大江,在尸体旁边跪了三天,老板才打发人扔给一块大洋。工友们帮忙发了丧,又凑了点盘缠,送他们母子回了老家。

码头岸边十分热闹,聚集着许多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他们或挑担,或推车,找个空地摆上小摊,用风箱吹着炭火做些煎炸蒸煮的食品叫卖。这里是帮会的势力范围,要在此摆摊做生意,必须向他们缴费。有个黑帮老大,经常牵着一条黑色大狼狗来此遛场,不论走到哪个摊前,摊主都要投食喂狗,投慢了狗就会扑上去咬人。于是见狗来了,有投烧饼包子、丸子馄饨的,有投鸡头鸭脖、杂骨碎肉的,反正卖什么你就扔什么。那狗也练就了一身腾空衔食的功夫,不论你把食物投得多高多远,它都能一跃而起张嘴接住一口吞下。一些附势之徒便在一旁喝彩叫好。这时,口叼雪茄眼戴墨镜的黑老大便露出满脸得意的笑容。直到吃饱了,大狼狗才跟着主人心满意足地走回去。

码头边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却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他们个个破衣烂衫,骨瘦如柴。饿急了,也会在摊铺上偷抢烧饼、馒头等。他们抓起食物后边跑边吃,尽量在被抓住之前多吞下几口,实在来不及就往没吃完的烧饼馒头上唾口水,这样就是被打一顿,还能把那因沾上口水没法要的食物再拾起来吃。有的摊主为解气把食物抢下了后摔在泥里再踩上一脚。即便如此,那些被打得鼻口流血的孩子也会把食物从泥土里抠出来往嘴里塞。

有一天,黑老大的那条大狼狗又饿了,没等主人牵就自己出来打食,它轻车熟路地到各个摊点转悠。见它来了,摊主们也像往常一样给它投食,大家不敢不喂,不喂它就乱叫乱咬。有个卖包子的小贩气不过,他拿个包子把馅儿抠出来,用铁钳夹起个通红的火炭塞进皮里,朝狗扔去,狗窜起来一口接住,再要吐出来已来不及了。那狗把嘴插进土里,像陀螺般转了几个圈,便哀嚎着逃走了。很快黑老大带着打手来问罪,问谁都说不知道,实在查不出谁干的,便随手砸了几个摊子解气。这条大狼狗口舌牙齿全被烧烂,无法进食不久死掉了。

这次逃荒在外一走就是八年,这期间爷爷和奶奶母子时聚时散,奶奶先后换了四个东家,又生过一个女孩,还是没有活下来。至此奶奶一生生育九个子女,只活下来我父亲一人,算上我爷爷是两代单传。

11、返回家乡

在我父亲八岁时,爷爷奶奶准备回老家了。本来可以坐客船沿大运河一路北上,直到家门口的。为了省下船票钱,他们还是决定沿着逃荒走过的路步行向回走。当年出走时父亲是被爷爷奶奶背着的,现在可以跟在大人身后蹦蹦哒哒自己走了。

大概走了十来天,遇到了大雨,他们躲进了一个祠堂里避雨,进来一个看门人要赶他们出去,说这是周家祭祖的场所,外人不得进入。爷爷说:“俺也姓周,说不定咱还是同祖同宗呢。”那人听后又问了爷爷一些情况就出去了。一会儿一位蓄着花白胡须的长者进来了。问我爷爷:“你真是济宁府周堂的?”

“那是俺老家!”爷爷说。

“嘿呀,你们到家了,到家了,咱还真是同根呢”。长者非常高兴,他说他们这个村叫周马桩(大概如此),与周堂的周家同属一宗,民国五年他还去周堂修过族谱呢。爷爷得知这位长者是村里的族长时拉着儿子给他磕头。长者连连摆手,“免了免了,按家谱你在俺村辈分不算低呢。”

当天族长给爷爷一家安排了食宿,许多族人也赶来叙话,还送来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第二天,族长又找人在运河联系了一条向北运杂货的便船,把他们一直捎到宿迁。下船后又步行了几百里,终于回到了离别八年的大李庄。

那个四婶子看见大侄子一家回来了,十分吃惊,多年没音讯,以为这一家子早已死在逃难路上了。那一间半土屋,也早被扒掉了。虽然历经千难回来了,眼下却是房无片瓦地无一垅。幸好这些年在外面挣了几个钱,就在后李庄买了一亩半的即可耕种又可盖房的墠宅地,搭个简易棚子先安顿下来。

李庄有一家财主,爷爷逃荒前就是他家佃户。他知道我爷爷是个老实厚道人,便再租给爷爷一些地种。其中多半种地瓜,收获后和东家一家一半,地瓜秧子全归爷爷。实际上挖出地瓜后东家也不去看,由爷爷估摸着交多少算多少,但爷爷老实,总不会让东家吃亏。当时地瓜和地瓜秧就成了全家的主食。东家宅邸叫李家楼,是一座石基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四周有高高的院墙。这天老东家把我爷爷叫去说:“俺看你家现在也没个屋子,就在俺家后墙外划块地盖间屋子吧,也能帮俺看看楼根。”过去,经常有一些贼人半夜专扒富户的院墙楼根,打洞进到院里偷粮盗物,财主为保护财产常会在秋后雇一些人看墙根。东家给划出一大块空地,爷爷就连着东家院墙用泥巴又挑起了一个院落,并盖起了一间半土房,这样东家后楼墙外就是爷爷的家院,不愁被人挖墙根。爷爷不仅又安了家,还有了一大块园地种菜,爷爷奶奶庆幸遇到了一个好东家。不过以后的事表明李家给这个穷佃户带来的福气还不止这些呢。

丰县也是地处古黄河废道,春旱秋涝夏蝗虫,是个多灾之地。地主为确保自身收益,往往依土地好次估产定租,长年不变。即一亩地按正常年(往往是丰年)的产量计算固定缴多少粮食,这样无论丰年歉年地主家收的租粮不变,而佃户遇到灾年可能打的粮食不够交租的,那么所欠的部分就要滚到下一年,要是连续几年收成不好,这家佃户就会被债务套牢,任由债主摆布。而李东家不是这样,他收佃户的租子是按实产分成,按照一定比例丰年多收多缴,灾年少收少缴,绝收不缴,这样不论年景好坏,只要不绝产佃户都能分到一份口粮。因此,这个李财主在村民中的口碑一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