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父亲八岁时,爷爷奶奶准备回老家了。本来可以坐客船沿大运河一路北上,直到家门口的。为了省下船票钱,他们还是决定沿着逃荒走过的路步行向回走。当年出走时父亲是被爷爷奶奶背着的,现在可以跟在大人身后蹦蹦哒哒自己走了。
大概走了十来天,遇到了大雨,他们躲进了一个祠堂里避雨,进来一个看门人要赶他们出去,说这是周家祭祖的场所,外人不得进入。爷爷说:“俺也姓周,说不定咱还是同祖同宗呢。”那人听后又问了爷爷一些情况就出去了。一会儿一位蓄着花白胡须的长者进来了。问我爷爷:“你真是济宁府周堂的?”
“那是俺老家!”爷爷说。
“嘿呀,你们到家了,到家了,咱还真是同根呢”。长者非常高兴,他说他们这个村叫周马桩(大概如此),与周堂的周家同属一宗,民国五年他还去周堂修过族谱呢。爷爷得知这位长者是村里的族长时拉着儿子给他磕头。长者连连摆手,“免了免了,按家谱你在俺村辈分不算低呢。”
当天族长给爷爷一家安排了食宿,许多族人也赶来叙话,还送来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第二天,族长又找人在运河联系了一条向北运杂货的便船,把他们一直捎到宿迁。下船后又步行了几百里,终于回到了离别八年的大李庄。
那个四婶子看见大侄子一家回来了,十分吃惊,多年没音讯,以为这一家子早已死在逃难路上了。那一间半土屋,也早被扒掉了。虽然历经千难回来了,眼下却是房无片瓦地无一垅。幸好这些年在外面挣了几个钱,就在后李庄买了一亩半的即可耕种又可盖房的墠宅地,搭个简易棚子先安顿下来。
李庄有一家财主,爷爷逃荒前就是他家佃户。他知道我爷爷是个老实厚道人,便再租给爷爷一些地种。其中多半种地瓜,收获后和东家一家一半,地瓜秧子全归爷爷。实际上挖出地瓜后东家也不去看,由爷爷估摸着交多少算多少,但爷爷老实,总不会让东家吃亏。当时地瓜和地瓜秧就成了全家的主食。东家宅邸叫李家楼,是一座石基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四周有高高的院墙。这天老东家把我爷爷叫去说:“俺看你家现在也没个屋子,就在俺家后墙外划块地盖间屋子吧,也能帮俺看看楼根。”过去,经常有一些贼人半夜专扒富户的院墙楼根,打洞进到院里偷粮盗物,财主为保护财产常会在秋后雇一些人看墙根。东家给划出一大块空地,爷爷就连着东家院墙用泥巴又挑起了一个院落,并盖起了一间半土房,这样东家后楼墙外就是爷爷的家院,不愁被人挖墙根。爷爷不仅又安了家,还有了一大块园地种菜,爷爷奶奶庆幸遇到了一个好东家。不过以后的事表明李家给这个穷佃户带来的福气还不止这些呢。
丰县也是地处古黄河废道,春旱秋涝夏蝗虫,是个多灾之地。地主为确保自身收益,往往依土地好次估产定租,长年不变。即一亩地按正常年(往往是丰年)的产量计算固定缴多少粮食,这样无论丰年歉年地主家收的租粮不变,而佃户遇到灾年可能打的粮食不够交租的,那么所欠的部分就要滚到下一年,要是连续几年收成不好,这家佃户就会被债务套牢,任由债主摆布。而李东家不是这样,他收佃户的租子是按实产分成,按照一定比例丰年多收多缴,灾年少收少缴,绝收不缴,这样不论年景好坏,只要不绝产佃户都能分到一份口粮。因此,这个李财主在村民中的口碑一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