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有个少爷叫李厚义,小我爷爷十几岁,待人和气,总称我爷爷叫老周哥,爷爷不敢当,就说:“少东家,您还是把哥免了吧,叫俺老周好受些。”李厚义说:“好吧,不过你儿子得叫俺厚义叔。”为了让爷爷家能少一个吃饭的,李厚义让我父亲为他家放牛,这样可以同他家勤杂帮工一起吃饭。当年父亲9岁,因是外姓孩子,放牛时经常受村里其他孩子欺负。一次牛在河边吃草,父亲骑在牛背上睡着了,一个小孩拿根柳木捅牛屁股,牛受惊一跳,把父亲掀进两米深的河里,正巧被一位撑船经过的採菱老汉看见救起。
父亲也有好朋友,有个放羊的小哥哥叫李厚若,为人仗义,常当我父亲的保护人,有小孩来欺负我父亲时,只要让他见到,就挥着羊鞭赶过来,那些孩子便四散而逃。
一天放牛回家,父亲见奶奶正用一块好布精心缝制个小包包。奶奶把父亲叫到身边说:“你厚义叔让你读书去,这是娘给你做的书包。”父亲不敢相信,咱家这么穷还能读得起书?奶奶说:“你厚义叔说书本他帮你找,你就背点口粮跟他去就行了。”这样父亲便来到了十几里外的二区吴庄小学堂上学。依家谱请老师起了个学名叫学斌,即学文习武之意。后来又转到了离家更近的邓村小学,口粮也不用带了,三顿饭都可以回家吃。从此不识字的爷爷奶奶下定决心,再苦再穷也要供儿子把书读下去。父亲学习非常刻苦,人也勤快,每天天一亮先往学校跑,打扫老师办公室卫生,然后坐下学习,上午九点间休时再跑回家吃早饭。奶奶这时把做好的饭放在锅里出去干活了,父亲就自己烧火热热,吃完了再往学校跑。奶奶是大脚板,晚上父亲放学回家如见不到奶奶,便会顺着奶奶留下的大脚印到村里或地头去找,准能找到。学校不是私塾,是新学堂,开设的课程除珠算、古文还有算数、白话文、历史、自然等新课程。父亲各科成绩都很好,特别是学会了打算盘,加减乘除都能打,还练出了一手好字,这对他以后参军长期从事后勤工作创造了条件。后来少东家又给联系了一所天主教小学,这所学校对学习成绩好的穷人孩子可以减免学费。
父亲转眼已经12岁了,奶奶妹妹家的小姑子来串门,说要给扎根介绍个媳妇,奶奶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她回到婆婆家胡集村,撮合我姥姥把我母亲送到奶奶家做了童养媳。
穷人家说媳妇不易,爷爷奶奶非常喜爱我母亲,虽然家境艰辛,也不敢让儿媳受一点气,吃一点亏。自我懂事就知道母亲是家中的主事人,大事小情都得由着她,这也许是从小被婆婆家宠着惯着的结果吧。
就在我母亲当童养媳的那年,四奶奶也给他的二儿子说了个童养媳,童养媳在穷人家受宠,在富人家受气。这个二婶子只比我母亲大两岁,虽然同是童养媳,处境却皆然不同。二婶子娘家是邵马庄的,家境贫穷,因养不起她才送到四奶奶家的,四奶奶也就不把她当人看待。只把她当成是一个干活的工具,非打即骂,总给她气受。二婶子和我母亲很好,有一次我母亲在磨坊里推磨,中午她见我母亲还在干活,没回去吃饭,就端了一碗菜粥给我母亲喝,没想到回去后被四奶奶大骂一顿,以后母亲发誓就是四奶奶家的水也绝不喝一口。但四奶奶去世后,二婶子一家以及后人与我们一家却一直处得很近。
这天父亲放学回家,站在树下背唐诗,被四奶奶看到了,她早就对我爷奶家况好转和父亲上学存有嫉恨之心,便过来找茬,指桑骂槐叫着:“老周家哪个祖坟烧高香了,还出来个秀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重,屎壳郎钻进孔雀窝也变不成俊鸟。”爷爷奶奶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有气只能往肚里咽,我父亲见四奶奶更是如老鼠见猫,连忙往屋里躲。只有一人不怕她,就是我母亲,她一步跳出门外,和四奶奶对骂起来。后来听母亲讲:“俺的嘴也不让人,她骂俺一句,俺回她两句,她嗓门大,俺嗓门比她更高,对骂起来她一点占不到便宜,俺娘家有人,她不敢把俺怎样。”乡亲们都围上来看热闹,说:“四奶奶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和一个娃娃斗嘴丢不丢人。”四奶奶也觉得很没面子,悻悻地走了。这个母老虎第一次尝到了周家小媳妇的厉害,以后很少上门挑事了。
刚来那年,母亲想娘家人,总是扒着窗口朝外看,盼着爹娘接她回去。奶奶看着心疼,便捎信让我姥爷接她回去了。以后母亲就两边跑,想谁了就跑回谁家住一阵子,直到和父亲正式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