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风华爱成殇: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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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梦断凄途--悲伤旅馆(3)

4.缘分天空

萧红的生活状况有所好转,但是彻底地脱离困难,似乎还有很远的路,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拖着疲敝的灵魂。只能够无声地期盼,无声地等待。

裴馨园又邀请了一些作者到道外北京小饭店吃饭,向大家介绍了萧红的情况,请求大家帮助。这些作者听了深表同情,各自提了一些建议。有的计划着怎样抽出薪水为萧红还债,有的为萧红筹划着未来的职业。整个晚饭讨论焦点都是萧红,大家各自出谋划策。

轮到了萧军表态的时候,他则表示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说自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只有头上几个月未剪的头发是富余的,如果能换到钱帮助萧红,可以连根拔下来,毫不吝惜地卖掉它。大家笑了起来。

裴馨园提议写文章义卖。

“天呵!”萧军接着说,“在哈尔滨写文章卖给鬼吗?何况我又不会写卖钱的文章。”

一场小的聚会,所有人都积极地参与为拯救萧红献计献策。而看上去只有萧军对这事不太积极。到最后,所有讨论都仅停在了讨论的语言层面上,还是没有一个实际效用的方法。

菜羹已尽,酒已殇。小聚之后,空空散场,大家各走各路,在许多人的头脑中,萧红的故事,随着身体里的酒精一些挥发消解了。酒局散场,萧军独自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当夜,他彻底地失眠了。

报馆的出现使得旅馆老板开始紧张起来,这也使得他更加深了对萧红的愤恨,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原本就欠了自己不少钱,而现在反倒是她鼓动起报社威胁自己。如今还要好吃好喝供着。这样一来,他心中怨怒更深,所以他换着方法地紧逼萧红要债,这使得萧红时时都处于精神紧张之中。

无奈之下,萧红只能紧紧地握住眼前这根救命草,她连续给裴馨园打了几次电话,裴馨园却都不在,都是正在为裴馨园处理稿件的萧军代接的电话。他知道电话那头正是在旅馆的落难者悄吟,可是他却不愿意同她继续搭话。

萧军曾经在哈尔滨做过宪兵见习生,在街头和饭店纠察军事纪律,他见过太多命运悲惨的女子。他的心灵已经磨砺出了一层坚硬的壳。萧军知道自己没有力量去帮助她,索性也及不要空空地许给她希望,来给自己贴上慈悲心肠的沽名。

裴馨园召集一些朋友再次去东兴旅馆看望萧红。萧红的状况给他们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危险的境遇几乎要将它压垮。一个孤独的女人,要独自承受这样深刻的苦难,他们的心都被深深刺痛。

回到报馆后,几人议论的话题始终离不开萧红,他们决心全力解救她。从众人的描述中,萧军了解到了萧红的一些情况。他虽口中并不言语,但心中的波澜却层层涌起。

过了几日,萧红又给裴馨园来了几次电话,说她想借几本文艺书看,因为没有外出的自由,希望能把书送到旅馆去。裴馨园接电话时,萧军恰好从旁整理稿件。于是,当裴馨园这次托请他代劳的时候,他爽快地答应了。

缘分是刹那的偶然,而爱情又是注定的缘分。

世界诸多事,缘起缘灭都无所征兆。没有永恒的痛苦,只有不无可预知的遇见……

甬道狭长而幽暗,每一步前行,都更靠近一个故事。像是一道命运的桥,伸向萧红的宿命里。

茶房把萧军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敲开门,随即退走了。甬道的灯光照进来,萧军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半长的头发散落在双肩,圆形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闪着亮光,直盯着他,眼神中带着惊悸和警觉。

“您找谁?” 她气力微弱地问着,心中已经开始警惕地揣测着眼前人的身份。

“张迺莹。”

她“唔”地应了一声,立刻拉开电灯。

萧军拉过来一把靠窗的椅子坐下,把带来的书放在桌面,同时把裴罄园的介绍信递上。这时,他闻到了房内冲鼻的霉味。又左右打量一番,尽是萧条和凄冷。

她全身只穿一件褪了色的单长衫,开气有一边已经裂开到膝盖以上,光裸着小腿,脚下拖着一双变了形的女鞋。

女人站在屋顶上灯光直射下来的地方读信,好像读了又读,脸色变幻不定,纤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萧军看到她的散发中间有不少闪亮的白发,感到十分吃惊。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笨重的身体偎在门旁,看样子是害怕这位信使突然走开。她太孤单了,她对信使充满了流连,她舍不得温暖和希望。

“我原以为是我在北平的朋友托人来看我的,……想不到您是报馆的,您就是三郎先生?我读过您的一篇文章,是对我脾胃的,可惜没能读完全……”

她从一张空荡荡的双人床上扯过一张旧报纸,指点着说:“就是这篇文章……”来那报纸连载着萧军的短篇小说《孤雏》的一个断片,署名三郎。--裴馨园想必在信中提到了这个名字。

萧军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交代完后,微微笑着应承了一下,站起身告辞。他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他怕,怕自己说给她带来更多的失望。

“我们谈一谈……好吗?” 萧红用乞求的语气哀声说。

萧军看了萧红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说:“好的。”

女人坦率地述说了过去的一段历程,以及目前的处境。萧军静静地听着,无意间把散落在床上的几张信纸顺手拿过来看了一下,见到上面画了一些花纹和紫色的字迹,还有仿魏碑《郑文公》的几个较大的字,不禁好奇地问:“这是谁画的图案?”

“是我无聊时干的。”她从床上寻到一截一寸长短的铅笔,举起来说,“就是用这段铅笔头画的。”

“字呢?”

“也是……”

“你学过《郑文公》吗?”

“在学校学画时学的……”

接着,萧军又指着抄写工整的几节短诗问道:“这些诗呢?”

“也是……”她脸颊上忽而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红晕,有点不好意思,扬起头看了萧军一眼。

去年的五月,

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

今年的五月,

我生活的痛苦,

真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

就在那一瞬间,萧军觉得世界忽然变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认识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刚才给予他的所有晦暗和苦难的印象全然不见了,眼前他所见是,是一个饱满而闪耀的灵魂。

“当我读着您的文章时,我想这位作者决不会和我的命运相像,一定是西装革履,快乐地生活在什么地方,想不到您竟也是这般落拓呵!”

萧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褪色的学生装、补丁灰裤子、绽口的破皮鞋,不禁笑了。

萧红也笑了。

一瞬间温暖的眼风,为萧红的心中注入了无限温暖。

他们聊了许久,他们谈到了读书,又说到了萧红的幼年。讲到那些美好的回忆,萧红灰寂的眼神中闪出微光,萧红说她喜欢唱歌,喜欢作画……但她却不喜欢太阳。说太阳是个没有情趣的鲁男子。

萧红又问萧军,他对于爱的哲学是怎样理解。萧军只是笑了笑回答,谈什么哲学,爱就爱,不爱便丢开。

“如果丢不开呢?”萧红又继续追问。

萧军当即爽朗地回答:“丢不开,便任它丢不开!”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萧红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会笑的,心中忍不住有种流泪的冲动。发自内信生出的喜悦。

两人,又聊到了死亡。萧红并不惧怕死亡,但是她热爱生命,她在极端绝望的时候,热然对生命满怀崇高的执著。虽然死亡能够摆脱所有痛楚,但是她依然高亢地拒绝着死亡的诱惑。

就这样,两人聊着,聊了很久,像一对重逢的老友,有说不完的话。

临走时,萧军指着桌上用一块纸片盖着的半碗高粱米饭,问她说:“这就是你的饭食吗?”

她漠然点头。

泪水要溢出眼眶,他强忍着控制自己的心。他的心里有种声音在呐喊:我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

他不能让眼泪溢出,于是就装作寻找衣袋里的什么东西一样低下头来,他把衣袋中的五角钱放在桌子上,说:“留着买点什么吃吧。”说罢匆匆道别。

仅有的五角钱交出之后,萧军便没钱坐车了,十多里路的归程只好步行。这一路上,他始终无法平静,他的头脑中无数次闪过这个美丽的灵魂。

夜深如墨,星光闪烁。萧红的心也在这个夜里鲜活起来。萧军的出现让她死寂的心海生起了狂澜。

当夜,她写下了这样美丽的诗句:

《春曲》

我爱诗人又害怕了诗人,

因为诗人的新,

是那么美丽,

水一般地,

花一般的,

我只是舍不得摧残它,

但又怕别人摧残,

那么我何妨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