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汉语修辞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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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作家作品修辞(2)

(三)引喻

为了说明某一道理,借用故事,寓言或民谣、民谚来作喻体。如“烤山薯这东西,本来像中国谚语里的私情男女,‘偷着不如偷不着’,香味比滋味好”。这一引喻借用读者所熟悉的谚语构成,易于为读者所接受和理解,同时这一比喻也阐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四)曲喻

对曲喻,钱钟书先生作过明确的阐释,他说“往往以一端相似,推而及之于初不相似之他端”,“至诗人修辞,奇情幻想,则雪山比象,不妨生长尾牙;满月同面,尽可妆成眉目,英国玄学诗派之曲喻,多属此体”(《谈艺录》)。如“辛楣向办事人讨过一支笔来填写……这支笔秃了头,需要蘸的是生发油,不是墨水,辛楣一写一堆墨”,由“笔秃”引出如人之“头秃”,旋再引出“头秃可搽生发油”。又如“鸿渐气得心头火直冒,仿佛会把嘴里香烟衔着的一头都烧红了”,这个比喻,先以“火”喻心中“气”,进而推到气也能同火一样燃烧。

(五)较喻

本体和喻体互相比较的比喻。如当方鸿渐被妻子问起他俩刚认识的日期而答不出时,他“惭愧得比忘了国庆日和国耻日都厉害”。

本体是因忘了认识日期而感惭愧与喻体因忘了国庆日和国耻日而感惭愧进行比较。又如,前面提到过的洋买办张先生“所以他说话里夹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好吃,此外全无用处。”本体“英文字”与喻体“金牙”、“肉屑”相比较。

(六)反喻

喻词是否定性词语的比喻。如:“鸿渐的心不是雨衣的材料做的,给她的眼泪浸透了。”本体“心”加否定性喻词“不是”加喻体“雨衣的材料”,心不是雨衣的材料,所以会被眼泪浸透。

(七)博喻

由两个以上的喻体来说明或描绘一个本体的比喻,钱先生在《宋诗选注》中是这样阐释的:“他(苏轼)在风格上的一大特色是比喻的丰富、新鲜和贴切,而且在他的诗里还看到宋代讲究散文的所谓‘博喻’或西洋人称道的莎士比亚式的比喻,一连串五花八门的形象来表达一件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种状态,这种描写衬托的方法仿佛是采用旧小说里讲的‘车轮战法’,连一接二的搞得那种事物应接不暇,本相毕现,降伏在诗人的笔下。”如描写方鸿渐家乡的民风是“铁的硬,豆腐的淡而无味,轿子的容量狭小,还加上泥土气”,这样连珠炮似的四个比喻,把一个江南小县的民俗民情形象而具体地描绘出来了。

又如方鸿渐对唐晓芙谈道:“出洋好比出痘子、出痧子,非出不可。”连用两个喻体写出了出洋只是一种满足虚荣心的体现,把那些出洋混文凭的伪学者的面纱一把撕了下来,使之面目赤裸裸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八)“两柄多边”喻

钱先生所创的“比喻两柄多边”说,是对我国修辞学的一个重大贡献。他在《管锥编》中说:“同此事物,援为比喻,或以褒,或以贬,或示喜,或示恶,词气迥异,能词之为,亟宜粘示。斯多葛派哲人尝曰:

‘万物各有两柄’,人手当择所执。刺取其意,合采慎到,韩非‘二柄’

之称,聊明吾旨,命之‘比喻之两柄’可也。”意思是比喻的异用,即取譬如同用一个喻体,但所取的却是这一喻体的两面性,如“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又如“五个人欢喜得像遇见了久别的情人,亲切得像狗迎接回家的主人”。这两个比喻都以狗为喻体,前句取狗仗势欺人的劣性含贬义,后句取狗的灵性带褒义,分别表达了作者的贬褒之情,具有激发读者爱憎的艺术魅力。在《管锥编》中钱先生还提出“多边喻”之说:“比喻有两柄而复具多边。盖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于一功一效,取譬者用心或别,着眼因殊,指同而旨则异;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子立应多,守常处变。”这种取事物的多种性能的比喻有:“孙太太似乎饱含着眼泪,像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理想中的留学回国好像地面上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上”;“同路的人,一到目的地,就分散了,好像一个浪里的水打到岸边,就四面溅开了”。这三则比喻中喻体都是“水”,依次取了水的轻柔、水的易挥发性和水的易分散性。读这些比喻,读者能收到不同效果的艺术美感。

除了以上几类比喻,《围城》一书中还使用了比喻和其他修辞方式并用的手法。如比喻和夸张并用:“李先生头一晃,所说的话仿佛有手一把从他嘴边夺去向半空中扔了”;比喻与比拟并用:“他(李梅亭)的旧法兰绒外套经过浸湿烤干这两种水深火热的痛苦,疲软肥肿,又添上风瘫病”;比喻和双关并用:“她的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还有的结合谚语使用比喻:“汪处厚在外面只听得笑声不绝;真是‘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这些修辞手法的连用扩大了比喻艺术的表现力,也达到妙语连珠、锦上添花的艺术效果。

艺术不仅在内容上应该是审美化的,而且在形式上也应该审美化。艺术创作就是要努力实现审美化的内容与审美化的形式的完美结合,《围城》当是这一完美结合的典范之作。

第二节   黛玉的情态语言特征

优秀的作家总是善于从生活中挖掘能传达微妙信息的情态语言,用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外在风貌,使其笔下的人物更为逼真,富有立体感和艺术感染力。曹雪芹就是这样的一位作家,他在塑造文学史上空前绝后的那个“哭笑皆是辛酸泪”——黛玉这一典型形象时,不仅设计了惟妙惟肖的人物语言,而且抓住了人物的表情、眼神、姿态等情态语,深入细致地刻画人物的性格和心理,写出了黛玉的思想感情,黛玉的幻想与追求,黛玉的高出流俗的“行止见识”,创造出一种诗意与韵味,使读者情不自禁地与其同喜同悲,同忧同乐。

在对黛玉大量的情态语描写中,有三个是最为主要的:三十二回前高频率出现的“冷笑”;贯穿全书的情态特征“流泪”;临死前那一阶段的九个“笑”。这三个主要情态语,不仅细腻传神地表现了黛玉特有的性格和心理,而且渗透着黛玉的精神特质和深刻情感,是黛玉形象描写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

一、“冷笑”保自尊,显率真

黛玉自幼孤独,由于父母相继亡故,她不得不移居于外祖母处。

初到贾府,虽然贾母对她爱怜有加,宝玉对她关心体贴,但寄人篱下的感觉始终深藏于她的内心,她的自尊心变得尤为敏感与强烈。如第七回,周瑞家的来送纱花,黛玉听到“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时,马上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不给我。”第八回,宝玉的奶母李嬷嬷不准宝玉吃酒,说黛玉:“林姐儿,你不要助他了。

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犯不着助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这几处的冷笑,正是黛玉敏感、反抗、自尊的强烈体现,她保护自己的手段就是给予对方以尖锐的还击。她的“冷笑”使得她的这种自我保护显得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黛玉的这一非言语行为,在三十二回前出现的频率相当高,它不仅逼真刻画出黛玉孤傲而又“刺人”的性格,而且还生动地展现了恋爱初期黛玉那种紧张、迂回、猜忌的复杂心理。黛玉的面前立着两个敌人:一个是沉稳精细、美貌多才的宝姐姐,一个是形神爽朗、谈笑动人的云妹妹;一个有金锁,一个佩麒麟。在“金玉良缘”的威胁下,黛玉时刻警惕着、提防着。如第二十九回,探春表扬宝钗:“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黛玉冷笑道:“她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宝钗则装没听见。又如第三十一回,宝玉笑道:“(湘云)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黛玉听了,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这几例中,黛玉因宝钗、湘云而生气,而嫉妒,而冷笑,而尖言刻语。她的这种强烈的反应正是来自她对宝玉深深的爱。相对宝钗“回头装没听见”的克制,黛玉是显得多么的袒露、率真呵!“冷笑”这一情态语,使得黛玉的形象有声有色,丰满独特。我们可以深切体会到她“冷笑”时那种紧张、不安、惊愕与疑惧的内心心理。

而随着宝黛爱情的日渐成熟,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内心情感之后,这一情态语从三十二回开始,在黛玉身上就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二、“流泪”吐心声,释情怀

“你真是个爱哭的林妹妹。”人们常把爱哭的女孩子比成林黛玉,可见“林黛玉爱哭”已是家喻户晓。她动不动就“红了眼圈”,动不动就“掉下泪来”。如第二十七回,黛玉“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泪眼,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自叹。”第二十三回,她与宝玉一起阅读《西厢记》,听到《牡丹亭》的动人词曲,她“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这些“愁眉”、“泪眼”成了黛玉最突出的情态特征,它表明了这个早慧而又早熟的少女,已开始从青春的觉醒,进入到对人生价值、爱情归宿的思考,而这思考显然是痛苦的。等级森严的贾府,寄人篱下的处境,“金玉良缘”之说,使她意识到环境和自身、现实和理想的距离,意识到自己爱情前景的艰难与渺茫。因此,随着现实的发展变化,她的哭泣一次比一次悲怆。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凝结成一首首优美绝俗的诗篇:《葬花词》、《柳絮词》、《风雨词》、《拂琴曲》,这些血泪交迸的哭泣之作,谱出了黛玉深切悲痛的爱情心曲,吐出了黛玉疾愤抑郁的叛逆心声。

“灵性生感情,感情生哭泣”,“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刘鹗《老残游记序》)。越是爱到深处,便愈易触动情怀。如第三十二回,黛玉在得到了宝玉透彻而肯定的表白“你放心!你皆因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时,她“只管怔怔地瞅着他,只咳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第八十七回,黛玉拿着宝玉的两方手帕,呆呆地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觉得簌簌泪下……在那里对着滴泪……一发珠泪连绵起来。”“次日,黛玉清早起来,也不叫人,……对着镜子,只管呆呆的自看。看了一回,那泪珠儿断断连连……那眼中泪渍终是不干……说着,那泪直流下来。”作者在这儿,没有进行长篇的心理剖析,而是用情态语“泪珠儿直流”表现黛玉内心情感的深厚炽烈、坚忍执着,从中我们还可以透视到黛玉的孤独无奈!除宝玉外,她的精神伴侣只有案头的诗书,架上的鹦鹉。贾府森严堡垒的铜墙铁壁,封建礼教的强烈束缚,使黛玉产生了种种难以复加的愁、怨、愤恨和郁闷。她要抗争。然而,在那样的社会中,这个弱女子只能用眼泪、用哭泣来表现其精神的痛苦、精神的抗争。这涟涟的泪水下,蕴含着的是黛玉无尽的痛苦与疾愤!

三、“笑语”藏惨痛,表永恒

《红楼梦》中,哭泣者莫过于林黛玉。然而到其临死前,“流泪”这一情态语却消失了,而出现了不少“笑语”。

如第九十六回,黛玉听傻大姐说宝玉要娶宝钗之事后,“如同一个疾雷”,接着便痴痴迷迷地去寻宝玉。“黛玉笑道:‘我打量你来瞧宝二爷来了呢……’紫娟只得搀她进去。见了袭人,黛玉笑着道:‘宝二爷在家么?’……黛玉自己坐下,却也瞧着宝玉笑。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无推让,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黛玉也就站起来。

瞅着宝玉只管笑,回身笑着出来了,自己却走得比往常飞快,仍是笑着随了入潇湘馆来。”

平时的黛玉,总是泪流不止,文弱多病,现在却一路“笑着”,“走得飞快”,这种异样的精神状态,正是其泪枯而死的前奏。“笑”的背后,潜藏的是她与宝玉的生离、死别,是一种到了极点的绝望与悲痛!

第九十七回,当贾母来看望她,安慰她时,她只是“微微一笑,把眼又闭上了”。紫鹃等在旁苦劝,她也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些血来”。

黛玉是为情而生,情尽而陨的,爱情是其生命和灵魂的唯一寄托与奉献。牵系黛玉留在人间的,本只有宝玉这一根细线,现在却被无情地割断了。黛玉“爱而哭之”,这种爱又常伴着一种“爱而不得所爱但又不能忘其所爱”的矛盾与痛苦。当情尽泪枯,生存失去支柱之时,这些郁积在内心深处的矛盾与痛苦就奔涌而出,倾泻下来,使黛玉产生了“我问问宝玉去”的反常举动,使爱得愈深、哭泣愈痛的黛玉,一下子逝去了所有的眼泪,而出现九个让人同情、心酸的“笑”。

这“笑”,是其一生在泪水中浮沉“爱而哭之”的极致;是其一生酝积的悲哀、孤寂、痴情、叛逆的尽情绽放!“愈是一片笑声,愈见其惨痛”,再没有什么比这颗苦绛珠泪尽而逝、具有极大反差效果的“笑”更揪人心魄的了。这“笑”产生了巨大的艺术感染力,使人情不自禁“哀其所哀,痛其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