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23]中的“揉”其静态抽象的字典意义是:用手来回地擦或搓。
“粉红”是一个颜色词。在这儿,由于语境的制约限定,它们都不再表示原有的语义内容,而负载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言外之意,临时生成了新的情景意义:小船轻轻摇荡,伴着哗哗涛声。“粉红”也不再表示颜色,而成了“娇媚”、“浪漫”等的代名词。这种适应情境的语义偏离的巧妙运用,对于文学作品中人物性格的刻画、主题思想的表达、作者感情的体现均能收到特殊的表达效果。
三、语法偏离
汉语中词与词之间的搭配,有一定的规律,每个词都有自己的语义场和语法场,不能随意组合。但文学作品最忌陈陈相因,变异和创新是作家们孜孜追求的目标之一。因而,通过特定的语言环境,巧妙地改变词语的习惯组合方式,来表达作者的意蕴,获得“反常合道,奇趣横生”的美的效果的这种方式,就成了作家们喜闻乐道的特殊表意形式之一,也成了语言的超常偏离中应用最广泛、表现手法最多样化的一种形式。它包括:主谓超常搭配,动宾超常搭配,定中、状中、中补超常搭配,词性超常搭配等等。例如:
[24]滚圆的月亮,滚圆的诱惑,滚圆的温馨,滚圆的欢乐。(中流《滚圆的诱惑》)。
这里的“诱惑”、“温馨”、“欢乐”都是表示人的心理感受的,本来不能用表示形状的词来修饰,它们既不可能是方的,也不可能是扁的或圆的,但由于有了上文“滚圆的月亮”作依托,下文一个个“滚圆”便显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又如:
[25]于是,一个青椰子掉进海里静悄悄地,溅起一片绿色的月光(李小雨《夜》)。
如果从常规意义上看,“溅起月光”,而且还是“绿色的月光”,这种动宾、定中搭配无疑是极不符合语法语义要求的,“溅”只能与“液体”类东西构成同一语法场,而“月光”并非液体,如何能“溅”呢?这里,作者正是借助语境:朦胧的夜色中,白色的浪花被一片明亮的月光笼罩着,月光超越了浪花而成为人们审美的主体,表达感情的符号。因而,月光强行地打入了“溅”的语法场,暂时有条件地替代了“浪花”。另外的语境因素:一个“青椰子”掉进海里,则使得“绿色的月光”也不再是语义病句,而是能够唤起多种审美联想的复合意象的奇妙的言语形式了。如果换成“一个篮球掉进海里,溅起一片绿色的月光”,那就使读者无法解码,是一句十足的负偏离语句了。再如:
[26]方鸿渐准五点钟找到赵辛楣住的洋式公寓,没进门就听见公寓里好几家正开无线电,播送风行一时的《春之恋歌》,空气给那位万众倾倒的国产女明星的尖声撕得七零八落。(钱钟书《围城》)。
“空气”是表示抽象意义的,但它像实物“纸片”一样,会被“撕得七零八落”,看似荒唐,但我们透过字面,结合语境,便会感觉到其用得实在妙不可言:辛楣和鸿渐刚刚遭受失恋打击,既痛苦又烦躁,心绪自然是七零八落的,这时又恰闻女明星的“春之恋歌”,歌中那美好的恋词正戳到失恋人的心窝,故心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这里实是以“空气”替换“心”矣,人物的情感被这超常的语句烘托得形象生动而又饱满贴切。
四、逻辑偏离
语音、语法、语义的变异,又往往通过修辞方式——辞格体现出来。而各种辞格诸如比喻、比拟、借代、夸张、双关、拈连、移就、转品、反语、跳脱、示现中都存在着大量超“逻辑”的语言事实,具有反逻辑性,对这些不合情理的辞面意义的理解,更需要依赖语境。只有适应语境,其逻辑偏离的内在涵义才能体现出来,其语言技巧的贴切性和巧妙性也才能显示出来。如“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修辞学既古老又年轻”,“冬天里的春天”,“不要秘诀的秘诀”,“这是表现中的不表现”;“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等等,它们用表达矛盾对立的两个概念或判断,构建出一个表面荒唐古怪的意象,借助于语境,启发读者的联想。由“正面”可以联想到“反面”,由“反面”可以联想到“正面”,“正”即为“反”,“反”即为“正”,A就是非A,非A就是A。因而当人们看到这些违背常规的语义组合时,不会按常规意义去理解它,而总是要经过复杂的心理转换,使语义的理性意义发生转化,与言语的现实情境信息相吻合,然后根据客观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行相似联想,使其具象化、形象化,从而获得折射性的具象美学信息。例如:
[27]我到现在终于没看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鲁迅《孔乙己》)。
这是鲁迅《孔乙己》中的最后一句话: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大约”是一个表示不肯定意义的语气副词,而“的确”则是表示肯定意义的语气副词,两个词用在同一句话中,无疑也犯了自相矛盾的逻辑错误。但是,我们只要联系语境,联系作者在作品中为读者所创设的语境:反复交代孔乙己是这样地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即没有人注意关心孔乙己。就不难理解作者这样表达的深刻含义,“的确”表现出人们对孔乙己这类受欺凌的小人物的漠不关心,“大约”则是文中的“我”对于孔乙己的无限同情,不愿意相信他真的死掉了。如果没有语境,我们便无法领会这样的逻辑偏离。
这些适合语境的,冲破了语音、语义、语法、逻辑框框的超常偏离的语言,在语境的参与、补充、说明下,产生了“无理也妙”的超常的美学效果,使语言熠熠生辉,使表达丰富多彩,当属正偏离语言形式。
它们是一串最自由、丰富、深邃的表现符号建构起的艺术化的偏离。
这种艺术化的偏离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因为它们在表现人的内心世界、情感体验方面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第三节 语境中的电脑术语
电脑术语本属于具有固定涵义的科技术语和行业词语一族,意义单一,使用范围狭窄,“磁道、扇入、条形码、集中仿真、阿克曼函数、单片处理机、软件生存期、以太计算机网、激光汉字排版、管理终端系统、外部事件模块”等,一般都不能超越其自身的单义性和系统性在别的学科领域中运用。然而,近些年来,由于电脑信息产业的迅速发展以及客观言语交际的实际需要,大量的电脑术语产生,在开放的言语环境中,它既不断地从其他行业词语中“引进”各类语汇,如:“菜单、目录、窗口、回车、文件、路径、病毒”,又不断“输出”、移用到和其所属学科毫无关联的言语环境中,发生语域偏离现象,使得一只只“旧时王谢堂前燕”,舞姿翩翩“飞入寻常百姓家”,调动、引发出听读者的无限联想,使人领略到那不尽的言外之意,从而产生异乎寻常的语言变异美。主要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形象美
随着电脑知识的普及,大众科学文化素质的提高,一些比较活跃的电脑术语像“硬件、软件、兼容、拷贝、硬盘、界面、联网、主页、系统检测”已为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所掌握,因而在具体的语言表达中,时不时会运用到这些词语。例如:
[28]我准备去访问一个新主页。(与男朋友或女朋友约会)。
[29]我正在编写应用程序。(写情书)。
[30]看来我和她还有些不兼容。(情侣或夫妇之间吵架)。
“主页”、“编写程序”、“兼容”本是十分枯燥而又纯粹的电脑用语,但一旦把它转移到日常生活领域,反映人们谈情说爱、婚恋嫁娶等日常生活中的生活现象时,立刻显得生动而传神。“访问新主页”前的一切准备工作,“编写程序”所需要的耐心和严密,不同软件系统运行程序的“不兼容(不能相互沟通)”与我们平常生活中的“约会”、“写情书”、“吵架”性质何其相似,与言语现实情境意义何其吻合也!
人们根据这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行相似联想后,便获得了具象化、形象化的折射美学信息。这一跨越语域的电脑术语移用使得语言表达巧妙贴切、形象生动并且富于浪漫情怀。
二、色彩美
词的词汇意义一般包括理性意义和色彩意义。色彩意义中,感情色彩和语体色彩是两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词语的感情色彩,反映的是人们对客观事物不同态度的主观评价,蕴含的是人们特定的意识、道德、审美、信仰的价值取向,褒扬、贬损、中性是其三种典型表现方式。词语的语体色彩,反映的则是词语在不同的应用场合所体现出的风格特色,或典雅庄重,或活泼自然,或诙谐风趣。在语境中偏离运用的电脑术语,具有鲜明的色彩美:感情色彩清晰(变客观理性为褒贬分明);语体色彩幽默(变庄重严肃为轻松风趣)。例如:
[31]她的界面看起来很友好。(对女友的印象)
[32]我终于同她联网了。(结婚)
[33]我们去做个系统检测,顺便杀杀病毒。(婚检)
[34]她在开发新一代产品,万幸生了一对双胞胎:哈!有了一个备份文件!(妻子怀孕生子)
“界面”“联网”本是中性词,客观理性地表述专用概念,指“物体与物体之间的接触面”,“网络与网络的相互连接”。在这儿一经移用,与“友好”“终于”一碰撞组合,便产生了十分鲜明的褒扬感情色彩,生动逼真地表达了人物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欣赏、喜爱以及兴奋快乐的神情语气充溢于字里行间,富有感染力。例[33]把婚前检查比作身体各部位的“系统检测”,而且还可以借此机会“杀杀病毒”。
例[34]则把怀孕比作是在“开发新一代产品”,双胞胎是个“备份文件”,语言显得极为生动有趣。这些单义刻板、庄重严谨的书面词语从科技语体偏离到日常口头语体后,造成语体语境和情景语境的强烈不协调,然而,正是这种有意为之的“不伦不类”、变异组合,构成了语言的诙谐幽默、新颖别致,读来令人忍俊不禁,回味无穷。
三、情趣美
如前所述,电脑术语的语境偏离呈现出双向的态势。它一方面由科技行业术语“输出”移用到文艺、日常口头等领域,另一方面,它还从其他行业词语中“引进”一些术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它还借用人们实际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基本词汇来构成其专业语汇,这一点,集中体现在各种软件版本的命名、运用上。移用这样的电脑术语,能衍生出无限的乐趣,散发出浓郁的时代气息和生活情调。如:
2001年第4期《中国大学生》杂志《e世纪》一文中,有一段某电脑部技术人员谈如何将电脑系统由“男朋友5.0”升级为“丈夫1.0”的文字说明,颇耐人咀嚼:
[35]很多人在将“男朋友5.0”升级为“丈夫1.0”的时候没有想到,“男朋友5.0”只是一个娱乐程序,而“丈夫1.0”是一个操作系统。我建议你仔细阅读有关“全面伙伴关系故障”的内容,这是“丈夫1.0”的精彩部分。
你还可以考虑购买其他帮助软件。我个人向您推荐“美味佳肴3.0”、“性感内衣5.3”和“耐心10.1”。上述软件有助于保持“丈夫1.0”运行顺畅。
使用数年后,你就非常熟悉“丈夫1.0”了。你会逐渐发现其内藏的许多有用功能,诸如“修理物品2.1”、“温暖宽厚4.2”和“知心好友7.6”等。最后警示!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能安装“丈母娘1.0”补丁。这不是一个支持系统,还时不时会造成死机。只有在“丈母娘1.0”不曾安装的情况下,“丈夫1.0”才会运行“钓鱼9.4”和“打猎5.2”。
我希望上述说明能对您有所助益。感谢您使用“丈夫1.0”。我们全体人员祝您好运。
这段技术说明文字把各种枯燥乏味的软件版本如数家珍般地一一道来,说得异常生动形象,“耐心10.1”“钓鱼9.4”“打猎5.2”“男朋友5.0”“丈夫1.0”“美味佳肴3.0”“性感内衣5.3”“温暖宽厚42”“修理物品2.1”“知心好友7.6”,无论是名词、动词,还是形容词,皆可移用入境。这些时尚词语,映射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它把保证“丈夫1.0”运行顺畅的先决条件,亦即这些软件之间的利害关系揭示、阐述得极为透彻、明了,而且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相信这位顾客尚未使用“丈夫1.0”即已体验到其给予的无穷乐趣了。
这种偏离语境的电脑术语移用反映了人们趋新避俗的语用心理。“引进”是将枯燥、艰涩的语言形式抛弃,代之以生动、活泼的“新面孔”;“输出”是将人们熟悉的语言陌生化,以增加听读者的新奇感。
二者殊途同归,目的都是为了增强语言文字的新颖性和对听读者的刺激性。它符合现代心理学的刺激-反映学说,符合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艺术的技巧使对象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长度,因为知觉过程自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予以延长”,符合人类普遍存在的求新求异的审美心理。因而这些超常偏离的电脑术语,当属正偏离范畴,它使话语修辞取得了语用上奇特而耐人寻味的美学价值,使语言表达生动活泼、褒贬分明、诙谐有趣、新颖别致,具有形象美、色彩美和情趣美,大大增强了语言的感染力、表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