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人物史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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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生死攸关(2)

普吉岛救难指挥中心到处贴满了寻人的照片,还有已找到的遗体的照片,二楼都是各个国家的大使馆或领事馆在现场办公,像一个小型的联合国,我找到了中国驻泰大使馆,办理了失踪报失。在寻人过程中,我们遇到一个困难,因为很多打球的人都是清早六点钟就起床走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出门时穿的是什么衣服……30多度的高温,遗体严重腐烂,被浸泡后变色发黑,所以光凭看遗体很难分辨了,法医们也不得不剪去遇难者的衣服来辨认他们的性别及身体上的特征。

这时,我们想到了那些拍照片的小贩们。他们那儿一定留下了我们出发前的身影。我与父母的最后合影也一定在哪儿,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普吉岛海边已是人去楼空,昨日的风光似乎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我们一直找到小贩们的家中,有一个小贩说他照了两船人,有一千多个,回来的没有几个人。我们在无数张照片中终于找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我们到数码冲印店制作了寻人启事,张贴在普吉岛各大医院及救难指挥中心,渴望和祈求奇迹出现。

30号,我们得到确切的官方消息,皮皮岛所有的伤者及遗体都会被运到卡比岛,今天又运来了将近200具遗体。于是我们又急着赶去卡比岛。我们又一次来到第一次认尸的寺庙,那里已人山人海,到处挤满了寻找亲人的家属。天气很热,远远地就闻到刺鼻的尸臭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我们每个人都戴着两层口罩,里面还垫卫生纸,纸上洒了樟脑油。我告诫自己要勇敢,要坚强,我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一个触目惊心的场面。

我看到了,我惊恐!几百具尸体就这样一排排、赤裸裸地躺在你的面前,每一具都是发黑的,几乎都是惊恐万状的状态,眼睛突出、舌头伸出,双手双腿蜷曲,有的手伸在半空,你可以想象他们死前是多么地惊悚和痛苦!在这儿你根本无法辨认你的亲人,在这儿只依稀分得出男人、女人和小孩。一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是人世间最悲惨的噩梦了!可是为了父母,我好像失去了知觉和嗅觉,我冲进去,一排排地找,没有害怕,没有恐惧,痛苦到达了极限,泪水已全部流干,我只有一个心愿:找到父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晚上我终于找到了妈妈。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我只知道,我的心好痛好痛,痛到几乎窒息……我认出了她的包,那只包还背在她身上,包里证件都还在。母亲的遗体真的很安详,我想她走得应该是很快很快吧!我留下了妈妈的最后遗物,那只旧旧的手表。妈妈的手表停在10点45分,海啸之后15分钟。

元旦。2005年的第一天清晨,我们在当地一座宏伟庄严的庙宇中将母亲火化……妹妹来到岛上时,生我们养我们的母亲正在火中涅盘。

找到妈妈以后,1月2号,我和妹妹又找到了爸爸。这真是不幸之幸,海啸中有无数人没有找到亲人。如果我没有找到父母,那么这一生我都会追问——他们在哪里?

2004年春天,妈妈曾有一天忽然对我们说:“我们死了就把我们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

现在她如愿了。我们留下了父母的一部分骨灰,将他们大部分的骨灰撒入了大海。当时夕阳绚丽,海鸥飞翔,真是非凡的境界。海啸留下了我的父母,留下了无数人,让大海成为我们终生的眷念——这,大概是大自然的初衷吧。

如此相爱的夫妻,选择这样的方式,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结伴而行,离我们而去,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女儿为你们祈祷……祝你们永远恩爱,天堂之路永远相随……

2005年1月4号,我们从曼谷登机回国。我和先生、妹妹坐在一排,胸前抱着三个骨灰坛:我爸爸、妈妈和台协秘书沃桂玲小姐的,那夜她的哥哥在上海机场等着她。

回国后,省长、市长等政府官员都前来问候,父母的亲朋好友电话不断。我们决定开一场特殊的追悼会,主题是“幕永不落下,永恒的缅怀——给我们深爱的父母:刘根梁先生、何淑琴女士”。1月12号,追悼会在苏州举行。来了两百多人,我们为每位吊唁者佩戴一朵白玫瑰。

为了纪念父母勤劳优秀的一生,我采用了特殊的方式举办这个追悼会。我将父母各个时期的照片,精心制作成投影录像解说,并且制作成册,人手一本。

经历了这场灾难,我发现自己也随着父母涅盘成另一个人。作为长女,我代表亲属致辞。

在会上,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恳求亲人们、朋友们、同事们,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与可能,去珍惜、陪伴、爱护身边的人。生命太渺小、太脆弱,亲人们随时都会有闪失,不要让自己后悔,要用行动来“珍惜生命”,而不只是说说。我对亲人朋友说,我不想你们来分担我们的痛苦,而是想你们去做好自己的事。我们一直都在为挣钱奋斗,可我们有没有为生命关怀而奋斗?我们在挣钱的过程中,已经忽略了多少?错过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我们有几个人陪爸爸说话?有几个人陪妈妈逛街?如果他们活着,一定会说:“我们不要钱,只要你们回家来陪陪我们。”

亲友们回去后打电话来,说他们参加过很多追悼会,只有这一次最震撼。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妹妹不敢去整理父母的遗物,我们还常常幻想父母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每个晚上都祈求在梦中与他们再次相聚。

当终于敢回去时,父母们来自上个世纪的真爱,让我们又一次深深感动。现在的人似乎已无法想象,两个人怎么可以相爱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辈子?

我的父母可以作证:真爱就在人间。

十几年来,我和妹妹都在忙事业,大部分外出都是老两口同行,在整理父母遗物时,我们发现他们竟然有满满两大箱子的合影!爸妈出门总是带上三角架,不用别人帮忙就可以拍到合影。这些照片才是父母留给我们的珍贵财富。

让我们更加目瞪口呆的是,工薪阶层的父母竟然给我们留下了几十万块的存款。在存款单边上是一个本子,上面写着“大:某月某日给钱××”“小:……”

“大”就是大女儿,“小”就是小女儿。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们每个月给父母的钱,他们一笔一笔都记着,都存着,而平时出门宁可等公交车也不会打的。中国一代父母就是这样还儿女债来了,他们心里根本没有自己。

我在中国内地长大,出嫁后从来没有每个月给父母钱的意识,只是平时会帮他们买一些衣服、食品之类,过年再给个红包。因为他们有工资。是结婚后,我的台湾丈夫改变了我。他在台湾长大,从小学的是传统忠孝文化,他说一个人怎么可以不回报父母?他们有没有,那是他们的事,我们儿女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于是我才每个月固定给父母各一千元生活费。

我从我先生身上还学到很多东西,比如努力勤奋、诚信经商、尊老爱幼、公德道德等。我的父母非常喜欢他们的女婿,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让他们再操心了,亲友们说他们是在这样极其和谐的时候离开的。

我想父母与我们都会有一个最大的遗憾,那就是没有在他们的新家住上一天。这件事是我瞒着父母去办的。因为我在昆山,平时很难照顾到父母,我就在妹妹住的小区里为他们物色了一套房子,与我妹妹只隔三排楼,是一楼外带一个大花园,房子内部结构和周围环境都漂亮极了。我花了70多万买下来,装修,买家具,想在元旦时给父母一个惊喜。

买下房子是去年11月的事,我一直没告诉父母,但我妹妹及家里的保姆都知道。一次妈妈去妹妹家,保姆竟悄悄告诉了我妈,我妈和我爸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他们已经在他们的新家了吧。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女儿多想说一声对不起吗?带着父母去旅行,竟没有机会与父母道最后的再见。我竟一直无法追忆出与父母诀别的一刹那,那么的不经意,我不知道这是诀别!人生有多少个不经意,回头想想是这么宝贵!不经意之间,居然就这样匆匆一别,天人永隔!

原来以为挣钱越多越好,有好房住、有好车周游世界,享受自己快乐的人生。我们在忙忙碌碌中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反省自己的能力,我们被钱套住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何。但现在我变了,钱对我来说已不是最重要的了,是付出比得到的更快乐。

我是一个想到就做的人,尤其在我失去这么多之后。我待台湾公婆如亲生父母,经常打电话问候;我的妹妹感冒了,我会停下一切赶回去看她;周末我会抽出时间召集朋友和同学聚餐,有人问我有什么事?没有事不可以在一起见见面吗;过去父母是亲戚之间的一座桥,现在让我来吧,我会与亲友进行很多的互动;我尽力为慈善事业捐款,也为这次的死难家属捐了款,我和妹妹很早就分别抚养了一些贫困失学儿童……

海啸让我失去了亲人,但我也得到了很多很多。海啸改变了我,希望我也能改变你,哪怕只有一点点;你再去改变一个人,哪怕只有一点点。

对我而言,海啸永远没有退去,它在我的心里。

四月五号正清明时分,我们将为父母举行安葬仪式。墓地在他们生前最爱的太湖岸边。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的心里,爱的幕永远永远不会落下!

冰海沉船

黄世和

2007年11月22日,加拿大游轮“探索者号”在南极触冰沉没,我是“探索者号”上唯一的中国内地公民,亲身经历了它从触冰到沉没的全过程,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并且,船的漏洞就在我所住的314房间……

随着“探索者号”的沉没,我拍的图片全部永远沉在了南极的海底,我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并告诉大家。

启程——看到了金图企鹅、跳崖企鹅、成群信天翁及国王企鹅,拍下了美丽的南极日落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几小时以后,这艘漂亮的“探索者号”,会像落日一样永沉海底!

这是2007年11月11日。

乌斯怀亚——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对于我来说已不算太陌生,因为这已是我第三次来这里了。我是一位摄影爱好者,将要从这里出发,乘加拿大G.A.P公司的“探索者号”游船,开始我的第三次南极之旅,船票是当年1月就订好了的。

“探索者号”,红色的船底,白色的船身,烟囱处漆了一点蓝色,当时感到船身有点偏小,心中暗想:这么小的船去南极能行吗?我以前乘过的船好像都比这大些。

我是第一个登船的乘客,因为我买的是3人舱的船票,希望先上船能选到一个好床位。经验告诉我,以后近20天的航行中,晕船的问题可能很严重,有个好的床位就好多了!

这艘船上的楼层是倒着编的,上船的甲板是1层,往下是2层和3层。船头部位是酒吧,中间是服务台,服务台前挂满地图和信息资料,服务台后面就是餐厅。1层只有几间高级的客房,房号是1开头的。

我们的船舱是314,要从船甲板向下走两层,是船右舷最底层最后面的一个客舱,客舱很小,床头柜的上方一米多处是一个圆玻璃窗,里面还有一层铸铁窗,在离开福克兰岛前,这个铁窗一直是开着的,我们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

4点多后,其他客人才陆续登船,在人群里,我发现了两个东方人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很快就回想起来,半个月前,在乌斯怀亚的圣马丁大街上我问路时见过她们,当时她们向我了解了关于南极的信息,没想到今天也上船来了。我马上迎上前去,她们是中国香港来的L和Y两位女士。见面后,我们都很高兴,有人一起说中国话了,多好!

之后,我到房间里去看了看,两位室友已经到了,一位是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的E先生,住在我对面的下铺;另一位是来自斯威士兰的T先生,只有委屈一下躺在上铺了。房间很拥挤,我把摄影包和小手提包塞在床下。

报到、交护照、欢迎酒会、安全教育及紧急警报演练,这些例行的事项都一一顺利地进行,我已多次乘坐过去南极、北极的船,对这些已十分熟悉了,只是到后来,当警报演练变成现实时,我才感到了突然和陌生!

晚上6点多,船驶离乌斯怀亚港,原定的旅程是:11、12日在海上航行(向东北);13、14日在福克兰岛游览;15、16日在海上航行(向东南);17日至19日游览南乔治亚岛;20日至22日在海上航行(向西南);23至26日在南极半岛附近各岛游览;27、28日在海上航行;29日早晨回到乌斯怀亚港。

前半段的行程很顺利,我们按计划游览了福克兰岛、南乔治亚岛,看到了金图企鹅、跳崖企鹅、成群信天翁及国王企鹅。19日下午,我们离开南乔治亚岛,向南极半岛驶去。22日上午,我们到了海象岛的海域。

2007年11月22日,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这是航行10多天以来最好的天气,晴朗,风也不大,早上船经过海象岛时,我们曾乘橡皮艇到岛边游览,海岛边的浮冰及岛上可爱的帽带企鹅都使我们大开眼界。中午离开海象岛,海面上十分漂亮,蓝天、白云、远处白雪覆盖的海岛,形态各异的冰山镶嵌在碧波之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放着耀眼的光芒……这一切,使我几乎一整天都没有放下相机。

黄昏时分,从船上的GPS上看到,我们已离南极半岛不远了。按照计划,我们明天上午要在南极半岛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