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人物史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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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生死攸关(3)

这天的日落也格外漂亮,太阳红彤彤的,又大又圆,春季的南极日落很晚,晚上9点半后太阳才完全沉入海底,但当时海上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找不到好的前景,我只好以船头作前景,拍下了带有G.A.P红色旗帜的日落照片。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几小时以后,这艘漂亮的“探索者号”,会像落日一样永沉海底!

回到房间已经晚上10点了,我开始整理照片、写日记。

我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上整理照片。对面下铺的E先生也在用电脑看当天的照片。他打算明年去西藏,每天让我教他中文,我也顺便向他请教英文。看了我拍的日落照片,他开玩笑地对我说:“1000美元卖给G.A.P。”两人大笑。

斯威士兰的T先生回来了,他由于睡在上铺很不方便,只好总在外面活动,所以,只要他一回来,就预示着要熄灯睡觉了。

遇险——T先生一下子从上铺跳下来,房灯亮了,我们都惊傻了!水已经和我们的床一样高了

救生衣太小,我穿不上去,香港的L女士脱下了她的救生衣递给我,并拿去了我的小救生衣

T先生刚回来不过一两分钟,大约夜里11点15分吧,就听见船体发出了和冰摩擦的“吱吱”声,声音很大,很刺耳。常识告诉我,能使船发出这种声音,冰块一定很大,因为如果是碎冰,发出的声音是“沙沙”声。这时T先生还开玩笑说:“我喜欢这声音!”

我当时有两个念头:第一是想到外面一定有大的冰块,天不太黑,可以出去看看能不能拍照。但这念头马上打消了,我们在室内温度很高,都穿着短裤,要换上全套防寒服装出去太麻烦了;另一个念头就是既然是大冰块,有可能把床头柜上的玻璃窗打破,水可能溅进来,玻璃窗里面尽管已锁上了一层铸铁窗,但还能看见外面的光,我断定两层窗间肯定有间隙。我合上了电脑,并把它放到了床里侧。

像平常一样,T先生艰难地爬上了床躺下,E先生当时也趴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放在床头的手表,刚好11:30,外面的“吱吱”响声一直没断,我顺手关上了灯,顿时一片漆黑。

很快,应该是关灯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听见“啪”的一声响,声音不大,我当时很清醒,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声音不大,只是“啪”的一声,不清脆也不沉闷,就像听到隔壁撞断了一块木板,也没有船体被撞击的感觉。

但这声响以后,“吱吱”的摩擦声消失了,紧接着传来的就是流水的声音。那确实是流水的声音,哗哗的,像小溪的流水,轻缓而清脆。正因为这流水声如此轻缓使我大意了,我想过可能是楼上卫生间放水发出的声音;我还想过,我们的船舱很低,我听到的也许是冰块下的流水声。但就是没有想过这时船已经漏了,这声音是水流入船的夹层时发出的。

没有睡意,打算再看一会电影,离家前,我在网上下载了很多电影,每晚睡觉前看看,消磨时间,也能催眠。

我打开电脑盖,按了一下开关,电脑的显示屏还没有亮,就在这时,上铺的T先生突然大叫一声:“有水啊!”我当时就懵了,马上坐了起来。T先生一下子从上铺跳下来,坐在了我的床尾,我伸右手去开灯,房灯亮了,我们都惊呆了!水已经和我们的床一样高了,我看见T先生正跷起双脚坐在我床上。我马上拿起床上的电脑,“噌”的一下就站在了冰水里,电脑盖是开着的,耳机还在我耳朵里,我穿着短裤,站在齐膝深的水中,水真凉啊!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弯腰摸了一下床底下的摄影包,摄影包已灌满了水,我放弃了,我要保护好电脑,它对我而言太重要了,一个多月来的摄影资料和笔记全在里面了。我拿着电脑转身冲出门外,这时门外的水深有30厘米了,在刚才弯腰时,电脑边上沾了一点水,我马上把电脑强制关闭,穿过门厅来到了楼梯口。

这时,除我们房间外,还没人发现船已经漏水。我看见一个菲律宾籍的船员正从楼梯上下来,大叫:“水!进水了!”

一抬头,我看见了那位日本女游客H,她是除了我和两个来自中国香港的女士外的另一个亚洲客人,我们4个亚洲人平常一起吃饭、聊天,已经比较熟悉了。

她看我如此狼狈,马上迎了上来,接过我的电脑。我大声对她说:“水!我们房间进水了!”

我感到我的腿和脚在结冰,在变得麻木。这时我并没想到船会沉,但我清醒地知道,我必须回房间去拿衣服,否则会被冻死!我两三步冲回房间,拿到了挂在衣柜外的全身防寒服装,并伸手提出灌满了水的摄影包,转身冲上2楼。

当我再次冲出房间时,船上才响起了警报,并用广播通知大家穿上救生衣去楼上的会议室集合。我站在2楼的楼梯口穿上了衣服,这时看见我们附近房间也有人拿着行李衣物跑出来,大多数的人还不算太慌张,只有一位女乘客抱着衣服,面部恐慌并发出了哭泣声。

我光着脚,提着重重的摄影包来到1层,正好碰见H拿着救生衣去会议室集合,我问她:“我的电脑呢?”她说:“在房间,要不要拿给你?”我说:“不用。”她住在2层,那里很安全——我当时这样想。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船会沉,但就是这一句“不用”,使我再也没拿回我的电脑,这使我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想起来都会心痛万分!

已有很多人拿着救生衣陆续去会议室,我的救生衣在房间里,我没有回去拿,因为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趟那冰冷的水了。我遇见一个船员,向他示意:我没有救生衣和鞋,房间里进水了,希望他帮我解决。

会议室在1层的上面,从1层门厅或餐厅都有楼梯可以上去,船员领我穿过餐厅登楼梯来到会议室,这时会议室已聚集了很多人,都在忙着穿救生衣。他找来了一双绿色的长筒雨靴给我,我连忙穿上;另一个船员递给我一件小小的救生衣,但救生衣太小,我穿不上去,这时香港的L女士脱下了她的救生衣递给我,并拿去了我的小救生衣,至今我对此事都感动不已,要知道,此时的救生衣就是生命啊!她很不经意的举动,更表明了她品德的高尚!

在穿过餐厅上楼时,船员要我把摄影包放下,太大了,不可能带着逃生。我顺手把包放在了餐厅的过道,因为我知道里面的相机都泡在水里,恐怕已经不能用了。

会议室的前后门都开着,通过会议室敞开的后门,看到外面并不黑,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大面积的冰,我知道,那是连接陆地的冰,天空很漂亮,淡绿色,飘着几条细细的深灰色的云,多美妙的夜色啊!如果没出什么事的话,我肯定要去拍照。但我只是瞟了一眼,无心去欣赏这一切。

会议室,这里平常是喝茶、聊天、听讲座和看电影的地方,现在挤满了穿着红色救生衣的人,使得原应轻松愉快的场所变得气氛凝重。

不一会,船上的宾馆部经理宣布点名,客人全部都在,而且都已穿上了救生衣,这时大约是23日的凌晨,零点刚过。

船长走过来宣布说:事故的原因已经查明,并不严重,正在处理中,请大家放心,大约一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处理好。另外,他们把事故情况已经报告了公司总部,并告知就近的船做救援的准备,请大家在这里耐心等候。

船长用平静的表情和语气讲完了这段话,话音一落,马上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接着,船长挥手离去后,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了,有几个人居然开始讲笑话。

但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一个美丽的泡影,在仅仅两个多小时后就破裂了。

我甚至已想到向那位美国来的室友E先生请教,电脑背面沾了一点水怎么处理比较安全?他让我到房间去拿来给他看看,但我没有去,我担心这时开机会把电脑弄坏,打算回房后再慢慢处理好了。我压根就没有想到船会沉没,这使我又一次失掉了拿回电脑的机会。

现在,除了一身衣服——抓绒裤、抓绒衣、冲锋裤及QUARK公司的防寒服,光脚穿着的一双雨鞋,还有绒帽和手套,我已一无所有,其他都已泡在水里了。我开始摸自己的口袋,好在手机还在口袋里,并且前天才充满了电,幸亏有这个手机!

否则以后的联系都困难。而我的室友E先生就惨了,除了一身衣服什么也没有,连鞋子也没有,出来时抓到一双袜子,电脑、相机等都留在了房间里。

两位中国香港的女士撤离相对从容,她们带了随身的小包和重要物品;日本的H女士什么也没带,除了装在口袋里的傻瓜相机以外,也一无所有!

有船员过来给大家发饮用水,还允许去楼下上厕所,但每次只能下去一个人。

厕所在餐厅过道旁,我去厕所时,从摄影包里拿出了我放在里面的一个塑料袋和一个小钱包,里面有几百块港币和人民币、我的行程表、上船通知、回程机票、几张名片,还有一张建设银行的信用卡,我的另一张信用卡和外币都在房间里了。

毕竟有了一点东西,我顿时感到有了财产,最起码可以在紧急时应付一下。

回到会议室,打开塑料袋,里面的东西都是湿的,我找来几张餐巾纸,两位香港女士帮我把这些东西尽量吸干后,把塑料袋寄存在她们的小背包里。

船还是有一点倾斜,但斜得并不厉害,应该只有十几度吧。我曾经要求守护的船员回房间把我的药拿出来,我有高血压病,每天都要吃药,但他拒绝了,他说,船上的医生会给我需要的药,让我不用担心。

弃船——没有惊恐的叫声,在稍许的沉默后,大家听从指挥,默默地按顺序向救生艇走去

风不大,海浪比较缓,但浪头不小,有2到3米高吧!当救生艇在浪底时,只能看见水和天空

十分钟后,这时大约两点半钟,广播里传来了船长的声音,他大声地宣布:“弃船!弃船!弃船!全体上救生艇!”他连说了三遍“弃船”,语气坚定有力,我时至今日还能清晰地记起他当时的语气和声音,我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接着,电影《泰坦尼克号》里的一个个画面马上在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沉船、尖叫、漂浮、尸体……相信所有的客人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接着,会议室里的船员补充说:“大家不要慌乱,全体上救生艇。”

没有惊恐的叫声,大家很平静,在稍许的沉默后,大家马上按照船上人员的指挥,默默地按顺序向救生艇走去。

我从会议室的后门出来,右转来到船的左舷,靠船尾的救生艇已坐上了一半多的人,我来到前面的另一条救生艇,排在那里等待上艇,我回头看了看,我熟悉的几个人都排在我后面不远,估计能上同一条艇,这时感觉特别想跟他们在一起,说不上为什么,但感到在一起心里会踏实些。

春季的南极,夜里并不黑,外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现在还没出太阳。天空没有刚才那么漂亮了,一片青灰色的云层像锅盖一样悬在天空正中,只有天边的一圈不太宽的缝隙没被云所覆盖,并且有一点发亮了,这预示着日出在即。

平时高高吊起的红色救生艇已放得和船舷一样平,两条救生艇上都有船员在用力摇动着发动机的摇柄,希望能把救生艇发动起来,他们都是菲律宾籍的船员,面部表情呆滞,且充满了恐惧!救生艇上——最起码我看到的两条救生艇上,没有一个欧美籍的船员,只有菲律宾籍的船员,他们在船上的地位卑微,但在这危难的时刻,他们被安排在了最危险的岗位,去承担最重要的责任!他们在船上大部分是服务员,为客人整理房间或在餐厅里为客人服务,平时他们对我们很客气。此时,我未免感到他们有点可怜!

在排队时我一直在想,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此前我坚信,现在有这么好的技术条件,他们应该能处理好这个事,“泰坦尼克号”的失事毕竟离21世纪的今天已经太遥远了。我清晰地记得那船体摩擦的“吱吱”声,那并不大的破裂声,那压力不大的流水声。这一切都使我想不通,航道这么宽,在通讯技术这么发达的今天,船为什么要在大冰群里航行,这不是破冰船啊!

菲律宾船员不停地替换着摇动摇柄,经过近20分钟的努力,他们已累得不行了,最后只有宣告失败,两条救生艇都没发动起来。这时我知道,救生艇已没有动力了,只能在海里漂流,这不免又使我更紧张、害怕了。后来在海上看到,另一侧的两条艇也没发动起来,就是说所有救生艇都没有动力!

不能发动,他们开始安排我们上救生艇,我坐在了艇的前部靠近中部的隔离筋上(我不知道船的结构术语,就叫它隔离筋吧),这上面可以坐3个人,我坐在右侧,中间是一个外国人,另一侧是他妻子,船外壳和隔离筋都是双层的,夹层中间放着一些食物、水和必备物品。夹层很厚,约有50厘米,所以我离船边还有50厘米的距离。

我的前面还有另一条隔离筋,也坐了3个人,两条隔离筋中间约有1.2米的距离,中间还有一条矮的木板,约30厘米高,也挤下了3个人,日本的H就坐在这条矮的木板上,就在我的前面,我的后面是船的中间,是放发动机的地方,船后半部分的结构应该是和前面一样的,我没有细看过,但我知道应该是对称的。我的防寒服的帽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又不能转身,从声音听出,中国香港的两位女士和我那位美国室友都坐在我后面不远。我不知道艇上坐了多少人,反正满满的,甚至连前面的艇边也坐了几个人,估计共有二十七八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