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艇被两根有滑轮的绳子固定在大船边两根斜伸出的粗大工字钢上,人上满后,准备向下放救生艇。他们用菲律宾话互相喊着,说的什么我并不知道,但他们的动作告诉我,他们是在互相联络拉绳子放船。当我看到船员解开那放船的绳子,准备放船时,我的心凉了半截!我在其他船上看救生演习时看过,吊救生艇的工字钢是一个机械臂,吊着救生艇平稳地放下水面,而现在,两面的吊臂是死的,要靠两面的人分别拉绳子把船放入水面,如果有一头放下,另一头没放下,或一头快,另一头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有全船人落水的可能!冰冷的水,只要掉下去,即使救你上来也会冻死,换句话说:“落水就等于死亡。”
看他们的动作是要放绳了,我紧抓住了身边的粗绳。我想:万一放船时失去平衡,我抓住绳子不至于马上落水。但今天细想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又能抓多久呢?
好在救生艇顺利地放到了水中,我有又逃过了一劫的感觉!救生艇下水后,和大船相撞了几下,没有人指挥怎么做,艇上的人忙乱地传递着船桨,把小船推离大船,坐在船左边的一个人开始拿起船桨划船,尽管他们不知道怎么划,但我想他知道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小船划离大船,继续和大船相撞是很危险的。这时前面的船员则呆若木鸡,自从把船放下水以后他就没再说一句话,抱着臂坐在船头地板上,我想他肯定是吓呆了!船员的惊恐和客人的镇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记得从乌斯怀亚出发后的第五天,“探索者号”正带着我们从福克兰岛驶向南乔治亚岛的途中,午餐时,大家在餐厅里第一次看到冰山,不少乘客在赞叹那漂亮的冰山之余,都不约而同地说起“泰坦尼克号”,并发出笑声!那时绝没有一个人会料到我们的船也会成为“泰坦尼克号”,今天却变成了现实。
在救生艇下水几分钟后,约凌晨3点钟吧(我不知道时间,是后来L告诉我,上救生艇后她看了表,是2点50分),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这太阳真美,尤其是在此时,感到特别的美!圆圆的、火红、柔亮,把海面和远处的冰面照得红红的。
这时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赞叹声。我和E先生还在相互开玩笑,都在说:“多美的日出啊!赶快拍照!”又接着说,“没相机。”人在这个时候才更能真正感到——世界真美好!人生真美好!活着真好!
其他都不重要,比如有没有相机。
云层很低,太阳很快隐藏起来。我抬头看见一只灰色的大海鸥,扇动着它那有力的大翅膀,在我前方的海面飞过,我居然想起了《隐形的翅膀》的歌词:“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反复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旋律、歌词非常清晰!那天就见过这只鸟,再也没见过其他的鸟。
不一会,一只橡皮艇靠近了我们,并在船尾用绳索把救生艇和橡皮艇连在了一起,这样,我们的小船就有了间接的动力。橡皮艇开始拖着我们的船往前走,我们不知道会去哪里。这时可以看到远处的另外三只救生艇也在海里被橡皮艇拖着走。不远处“探索者号”静泊在水中,它倾斜得并不太厉害,周围也没有冰,船上的灯还亮着。
又有一只空的橡皮艇靠近了我们,从我们船上接下了5个人,都是从船前头接去的,本来是允许上去6个人,我可以上去,我知道橡皮艇有动力比较安全,但我没上,我不想和几个朋友分开。
走了几个人,船上没有那么拥挤了,后面的一个船员沿船边爬到了船前面,从船夹层里取出了保暖衣传递给大家,保暖衣就是一个有塑胶涂层的大袋子,上端有拉链,人可以站进袋里拉上拉链,只露出脸,既可以防水又保暖。
这个船员也是菲律宾人,既镇定又活跃,他发完了保暖衣后,就坐在了船头高处指挥。他让橡皮艇转到船前来拖船,并用船头的粗绳把橡皮艇连上,开始在海里游荡,我看到了那位船员的手表,这时4点整。他拿出对讲机和别人联系了一番,之后告诉大家:“救援船正在赶来,约需要两个小时。”
我们运气不错,那天天气真的很好,风不大,海浪比较缓,但即使这样,浪头仍然不小,有2到3米高吧!当我们的船在浪底时,只能看见水和天空,连远处的大船也看不到;船到了浪顶,而另外的船在浪底,也看不见那只船。如果风再大一点,如果天下了雨……我到今天都不敢想,要知道,南极的天气瞬息万变啊!
我们的船被橡皮艇牵着走,用力牵动时,我们的船头就下沉,如果正当浪头打来,海水就会扑面而来,淋到我们的脸上、身上,船上的人就发出一阵惊叫!大家都十分担心,如果浪再大一点,救生艇就有可能被灌进水,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小船在这浩瀚的大海里显得真渺小,清澈湛蓝的海水真美,但我知道,此时一旦你投入了它的怀抱,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吞噬!
后面传来了一阵混乱声,是我的室友E先生昏倒了,据说是晕船造成的,我想更多的是因为惊吓吧。他原来是和两位香港女士坐在一起,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现在倒在船里,她们几位连脚都没地方放。船员用对讲机叫来了医生,给他吃晕船药,并慢慢让他坐起来。
获救——我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挪威邮轮的绳梯,这一刻我才真正相信我们获救了!我流泪了!
“探索者号”在当天夜里就沉了,我的电脑带着我的照片,永远沉在了南极的海底
我们的橡皮艇一直就这样漂着,一直远远地围着渐渐倾斜的“探索者号”打转,大船是“营救识别地”目标,我们不能离它太远。
牵引的船似乎有了些经验,船基本能躲过海浪的袭击,此间不停地有橡皮艇过来又离开,其中有条橡皮艇上的一个人跳上我们的牵引船,后来才知道他是船长,他没有戴手套,不停地用望远镜向远处望。我想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离开船的吧!此时,我想到了随“泰坦尼克号”沉没的船长。
忽然,船长大声呼叫并指向前方,接着,右手举起一个像大鞭炮一样的东西,圆圆的,上面还有一小段线,他举着奋力摇晃,没有冒烟和发光,可能会发射电波吧?我们都引颈远望,都希望能第一个看见来营救我们的船,看了很久,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有船员说:“灯光!灯光!”我们再仔细望去,才看到远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光点在闪烁。救星来了,所有的船都开始向灯光驶去。
到此时在小艇上待多久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两只脚都已经麻木了。
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好像又过了很久,营救船的轮廓才渐渐清晰起来,慢慢地可以看出有两艘船,已有人在大声呼叫了,但我目测了一下距离,至少还有5公里,这时感到船走得特别慢,真急人!
船越来越清晰了,确实是两艘船,其中红色的大船是救起我们的挪威邮轮,另一艘白色的应该是搜救船吧?
其他几条救生艇都在我们前面,我们落在最后。在我们靠近挪威邮轮之前,看到前面救生艇上的人都已陆续上了大船。为了加快营救的速度,一部分人被大船上放下的救生艇吊上大船,大部分人是从大船尾部的小门沿绳梯爬上船。
我们到了大船边后,先爬上一条橡皮艇,橡皮艇用前头顶住大船,前面的几个人沿绳梯爬上去了,我前面有个老太太行动不便,前拉后推才艰难地爬上了大船。
随即,我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大船的绳梯,这一刻我才真正相信我们获救了!我们飞出了绝望!辞别了死神!噩梦过去了!我流泪了!
E先生和两位香港的女士在我之后登上船,听他们说,我们登上挪威大船的时间是7点50分,我们在海上漂了整整五个小时啊!
相互拥抱,互相祝贺,欢笑,流泪,晕厥,大家尽情地释放自己!点名后,154人全部获救,无伤亡,欢呼声、掌声在挪威的大船上此起彼伏!
10点多,挪威邮轮离开营救地点时,我们到船边去看我们的“探险者号”,它已倾斜约45度了。
当天下午,我们被转送到乔治王岛的智利航空站,11月24日下午,智利的运输机送我们到智利的港口城市——蓬塔·阿雷纳斯。我于26日经圣地亚哥、巴黎转机,29日上午8点多回到了中国香港。
噩梦醒来,最使我感到惋惜和心痛的就是我的电脑,或者说是电脑里的数据资料。那里存放着一个多月来,我在阿根廷的萨尔塔、卡拉发特以及南极的Snowhill拍摄的2000多张珍贵照片,还有我的笔记。这2000多张照片是我从近万张照片里筛选出来的,可以说,在船上,除了生命以外,电脑对我是最重要的!但我偏偏没有把它带出来。
我曾幻想也许能有什么手段让我们的“探索者号”不会下沉,如果电脑进水了拿回硬盘也好。但到智利后E告诉我,船在当天夜里就沉了,没有梦了,我的电脑带着我的照片,也随“探索者号”永远沉在了南极的海底。
E开玩笑地跟我说:“你说不再来南极了,可是照片没有了,你以后还要来的。它希望你来!”我淡淡一笑,是苦笑。
也许吧……
钱江潮祭
口述 章巨茂 整理 孙明明
这桩事情,心里头搁了这么多年了……唉!
我是萧山人,就住在钱塘江边上。每年的观潮节,江边总是人山人海。我听人家说,全世界只有钱塘江有这种怪潮,真是又惊心动魄,又吓人倒怪,而且农历八月十八的潮头是最大最齐的。因为有了这种怪潮,我们萧山还专门造了一个观潮城。其实钱塘江的潮水是天天都有的,可农历八月是大潮汛,所以一到八月半左右,前来看潮水的人特别多,连很多外国人也来看潮水。
现在每年大潮季节,我看很多警察都在江边维持秩序,在危险地段还拉起了警绳。现在的安全意识真是加强了,要是早个十多年也是这样,我的家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家是一个最普通的农民人家,本来嘛,我们农民,祖祖辈辈都在田里干活,哪有闲工夫去看潮水?可如今看大潮像过节一样。
说起看潮水啊,总是一辈子的心痛。我19岁的儿子在1993年的10月3日,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八的那次大惨祸中丧了命,我老婆在没了儿子之后就疯了,一直到现在。虽然过去十多年了,可那个场景叫惨啊……
我家是一个最普通的农民人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家是从萧山的其他村子迁移到这片围垦土地上的,来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的滩涂地,刚从钱塘江边筑了堤坝围起来的。
因为老地方人多地少嘛,当时政府动员里面的一部分人,迁到围垦区来安家落户,还有一定的搬迁费。我们夫妻两个要养三个孩子,要造房子是蛮难的,以前都是住草舍的。有这样的优惠政策,不但有更多的地好种,还好用补贴费造瓦房了。所以一家人就迁到了这江边,这江边的土啊是好土,经过几年的调养,种什么就长什么,做农民嘛,只要地上的庄稼长得好,就比什么都高兴。
慢慢地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你不要不相信,这几个孩子还真是读书的料,成绩都不错的。可是读书要钱啊,大儿子在1987年上高中,说要缴500元的赞助费,在当时这500元钱真是让人犯了难,可我们为了让儿子有个出头之日,还是去亲戚邻居那里东借西贷,让他读高中。
下面还有两个孩子读初中和小学,三个孩子的读书和日常开支,我们两个人脚爬起来做都不够的。女儿的成绩也蛮好的,她晓得家里的困难,初中读完就进厂里去了,做了纺织厂的接头工,就是将一根根丝接起来整经用的。这倒是一门技术活,接一个经头有几十元的钱,可要盯着弄上大半天,还要眼亮手快的。
借借贷贷地过了三年,大儿子终于高中毕业了,高考时听说是超过了分数线二十多分,我心里啊真高兴,我们家要出大学生了。可等啊等,录取通知书就是等不到。后来听说是志愿没有填好,我们也没地方去问,只有回到家里,帮我一道修地球。到下半年刚好征兵,村里让他去体检,合格了。我们有两个儿子,理应要去一个的,他就去当了兵。
你看我说着说着就拉远了,还是说那天的事情。大儿子到厦门当兵去了,家里还有女儿和小儿子。小儿子叫水强,他也是个很灵光的孩子,读到初中毕业,本来也可以读高中的,他想哥哥这样好的成绩也没有读大学的份儿,自己也就不要去花这个冤枉钱了,就去学了油漆工。
俗话说:爹爱长子,娘爱小儿。我老婆啊特别喜欢这个小儿子,只要水强在外面干活,迟回来一歇就会在路口等,要是一天见不到小儿子,连魂儿都没有了。
这个儿子呢也对娘特别亲,总是叫在嘴边的。你看我这房子的油漆都是他做的,十多年过去了,还像新的一样呢!
这些年来,土地上的活少了,人们空的日子多了起来,本来嘛,我们农民,祖祖辈辈都在田里干活,哪个有闲工夫去看潮水?可如今看八月十八的大潮水像过节一样了,这江塘上的人像乌毛蚕一样多。
人山人海,比义盛镇上的交流会还要热闹。懂潮性的人惊叫起来:“是蟹钳潮!快逃啊!”丁字坝上的人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想忘记都忘记不掉,1993年的10月3日,农历八月十八。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一点云都没有,太阳很亮的。一早我就想,今天这样热的天气,观潮的人又这样多,去卖甘蔗是最好不过的啦!所以一大早我就从地里砍来甘蔗,车子上装好了,要拉到大堤上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