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爸:很多朋友夸我家周天有出息,说我们教子有方。惭愧啊!我们并不是那种很有计划的父母。周天小时候好像也没有很特别吧?除了特别淘气!这孩子从小精力过剩,一刻不停地动,一刻不停地说话、问问题,跳坏了家里三床席梦思、两套沙发。我们怀疑他得了小儿多动症,带他去看过专家门诊。
天妈:上幼儿园前,他的音乐想象力已经表现出来了:七八个孩子围坐在钢琴旁,老师即兴弹琴,让孩子随意用形体来表达感受,一群孩子中,天儿总是第一个站起来,做各种动作和怪相,来表达他想表达的意思。老师说,你家儿子很灵!
天爸:儿子一天天长大,跌跌撞撞会走路,见人就咧嘴大笑,那么天真烂漫,我是很感动的。人的一生,这样单纯的快乐能维持多久?我就想,要让孩子尽可能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所以我们对孩子的教育,从来就比较顺其自然。
天妈:那都是你呀。他们父子俩啊,可以一起游泳、打球、逛店、玩耍,一起听音乐,一起傻傻地站在十字路口看汽车,为了一件事情可以争得很激烈,最后争着来向我告状,像一对孩子呢。
可是我总觉得,天儿那么聪明,总要学点什么。先生是搞音乐创作的,在圈内有一定知名度,多好的条件啊。我说,让孩子学钢琴吧,他说,小小孩子,不要那么辛苦。那么,教儿子其他乐器?他又说,工作太忙,没时间。真拿他没办法。
后来在我的“威逼”之下,先生终于答应教儿子拉小提琴。天啊!父子俩也不知道谁是老师谁是学生,每次上课都以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告终。我只好自我安慰:至少天儿知道了小提琴的指法和音阶的走向。
天爸:你不觉得,孩子小时候,更重要的不是学习音乐技巧,而是培养良好的习惯?三岁看到老,好习惯可以受益终生的。儿子三岁半,我们把他送进了全托幼儿园,周一送,周六接。
天妈:心里是很舍不得的。天儿问我:为什么我要睡在幼儿园?我哄他:
国家就是这样规定的!
天爸:事实证明,全托幼儿园很能锻炼人。周天从小就自己刷牙、洗脸,懂得穿衣要先穿哪件,后穿哪件,鞋带怎么系,吃饭后饭碗要放好。后来他到上海念书、出国留学,在独立生活方面都不用我们操心。
天妈:在习惯培养上,我俩看法一致。从上小学开始,我就给天儿规定,我下班前,必须完成家庭作业,否则,取消每天看半小时电视的时间。晚上九点前必须上床睡觉。天儿从出生开始,就独立睡小床,三年级开始自己睡一个房间,自己吃早饭、到社区拿牛奶,自己到学校。
天爸:这个过程中,大人是要做一点牺牲的。因为你怎么做,他都看在眼里。我们看电视,都要等到周天睡着以后。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家要到晚上九点半以后才接待客人的。
天妈:天儿上全托幼儿园那会儿,一到星期天,我们一定放下一切,带着他到处跑。逛书店、看电影,好玩的、好看的,所有演出和艺术展览,甚至植物园的花展,都带他去看,看不懂也看。回到家中,我们就放音乐,各种各样的音乐磁带,或者是音乐童话故事,管他听不听,只管放。
天爸:耳濡目染是很重要的。我到外地录音,只要周天放假,都带上他。他坐在我的腿上,看我在调音桌前摆弄各种机器。他是在音乐的氛围里长大的。
不过那时候,周天的理想是要当一名新车试车员。家里的玩具汽车,都堆得放不下了。他就这样无拘无束地成长,小学老师说,周天在班上排名20名左右,对学习的要求可以再高一点。我不以为然,小孩子嘛,快乐第一,顺其自然吧!
邓老师在作曲教育方面的知名度很高、经验很丰富,他愿意教,说明周天是这块料。我觉得可以搏一搏
天妈:天儿三年级那年,班主任蔡老师提醒我:“你为什么不让周天学学钢琴?人家家长都想方设法让孩子学这学那。”是呀!天儿都8岁多了,学习挺轻松,又那么精力过剩。这次先生也不反对了。1990年3月,我们将天儿送到少年宫,正式开始学琴。
结果天儿对枯燥的指法练习,一点都没有兴趣,往往是老课程完成不好,又布置了新课。先生他工作忙,天儿的钢琴从来不管。幸好教琴的邹老师够耐心,针对天儿的个性,教他弹一些短小、好听的儿童歌曲。天儿兴趣来了,回课时也不错。可是基础仍然不扎实。
四年级时,邹老师主动提出,天儿音乐感觉非常好,不知我们有没有培养他的计划,请我们考虑给天儿换一个老师。邹老师这样讲,先生也认了真,请了钢琴演奏家吴蔚老师来教他。半年以后,我问吴老师,天儿怎么样。吴老师说,这孩子是一块好料子,但他总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还要慢慢磨炼。
天爸:练技巧是枯燥、单调而漫长的过程。我自己是搞作曲的,很清楚这一行的艰辛。我觉得周天可以学一点音乐,但不一定要搞这个专业。所以我不太管他。不过他妈妈比我急。
天妈:那时候天儿小学快毕业了,我和先生商量,孩子是不是应该往音乐方面发展。可先生并不热衷。
天爸:我嘴上不起劲,心里还是在思考的。我了解到,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有作曲系,每年在全国招收为数很少的初一学生,是全国唯一的作曲教育实验班。
音乐学院称作曲系是“大专业”。
当时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作曲系主任是邓尔博教授,我国着名的音乐教育家。
1994年国庆节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们打听到邓教授的家,便带着儿子赶到上海,想请他看看,儿子到底是不是这块料。
天妈:邓老师的面试很有意思。他叫天儿站在他面前,他自己也不坐,背对着钢琴,两只手伸到后面,随意摁下琴键,先是半个音,接着两个音,三个音,五个音……让天儿听音唱音准。他要看看,到什么程度能把你难倒。接着他和天儿玩“接龙”游戏,他随便弹一句,让天儿接下一句。他再弹一句,天儿再接下去。
天儿的兴致越来越高,邓老师边弹边哈哈大笑,说:“还可以嘛!虽然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结结巴巴的,这小孩音乐悟性不错嘛!”
天爸:邓老师真的很有一套,他随时能在不同场合来训练学生。比如吃饭时,他会用筷子敲打酒杯,让周天说出音高和节奏来。
天妈:不过当时邓老师说,周天的钢琴水准还较低,要想成为我的学生,今天起就要苦练钢琴,还要学习歌曲写作、旋律写作、命题即兴写作、乐理知识。文化课要通过上海教委组织的统一出卷考试,语文、数学、英语,程度是上海小学生毕业水平。很难的。他问天儿:“你想不想考啊?”天儿大声回答:“我想!”
天爸:回杭州的火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一家人也讨论了两个多小时。
我们和周天商量:“这件事情,要你自己做决定。”周天很兴奋,他觉得今天的面试不太复杂,连连说:“我愿意,我喜欢!”
走到这一步,我也比较兴奋,我觉得可以搏一搏——这是一条宝贵的经验,在为孩子判断方向时,找个一流的老师来鉴定是很重要的。
只有半年时间,对于天儿和我们家长,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放弃了自己的活儿,一心一意陪儿子冲刺
天妈:音乐学院的考试时间是每年五月,专业课发榜后,再考文化课。歌曲写作、旋律写作、音乐理论、试唱练耳都要从头开始。钢琴问题比较大,文化课也有问题,儿子要按照上海教材从头学习英语,复习语文和数学。
这一切都只有半年的时间!
1994年10月15日,“赶考”的日子开始了——每星期六一早,我们坐上早班车赶到上海,完成两堂课,一堂是邓老师的作曲课,一堂是钢琴课,然后当天返回。我和先生轮流,一人陪一次。
天儿每天的时间都要分分秒秒掐着算。一放学,他就急急忙忙赶到家中,完成上海老师布置的各类作业。在完成钢琴课程方面花的时间最多,每天要练4个钟头。
天爸:教钢琴的李老师对手型的要求非常严格,“手心像握球,手指像小锤,手腕要自如,弹琴时要像小猫的爪子上墙。”周天为了手型不知挨了老师多少训,他自己也拼命想改变习惯,平时手里握个网球来感受手型。一天半夜我起来,发现他手里还紧紧握着球。我去抽,他握得很紧,结果惊醒了,“爸爸你不能拿走球,我一定要握住,才记得住啊。”
天妈:1995年寒假过后,为了全力应对考试,我们给天儿在杭州的学校办了休学手续。这下没有退路了。4月,我们再次到上海集中培训,住在音乐学院附中的招待所。
天爸:40多岁正是事业上的重要时期。不过那段日子,我完全放弃了自己的活儿,一心一意陪儿子冲刺。
天妈:我这个“后勤部长”也不容易,周末,我晚班火车赶到上海,捧着保温瓶,里面装着炖蹄髈、炖鸡。他们父子俩食堂吃厌了,我想尽办法,托熟人借用人家单位的灶台,给他们开小灶。附中旁边的菜场我都搞得蛮熟了,像打仗一样奔来奔去。
天爸:跑了半年多上海,连火车上的乘务员、列车长都认识了,他们在车上为我们办理当天的回程票,省了我们不少时间。我家附近有一位三轮车师傅,晓得我们每星期六一大早要到火车站,总在老地方等我们。和我们一起报考的一名杭州女孩,妈妈是英语老师,每次回杭州的火车上,她都会教天儿英语……对周天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要热情地帮助别人,哪怕只是点点滴滴。
天妈:1995年5月14日,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专业课整整考了四天。每次考出来,天儿都感觉不错,心情很好,充满自信。5月18日,专业发榜,周天榜上有名!他来不及兴奋,接下去又考文化课。
天爸:最后一天是面试,下起了雨。周天考完奔出来,一把抱住我,两只脚钩住我,非常开心。“很好,很好,老师都笑了。”回家的那一天,当时的情景就像电影里,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三个人都淋得湿漉漉的,衣服、鞋子都湿透了,可是心里那个激动和兴奋啊。周天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小脸红彤彤地说:“爸爸,我们快回家吧。”好,回家!三个人都归心似箭。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全家人一起奋斗一起使劲了那么久,那种相互鼓励、相互扶持的气氛,非常美好,非常温暖。
7月14日,我们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这一年,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作曲系在全国只招收了4名学生。
琴房快关门了,只有周天还在。整幢琴楼,只有他的琴声,孤独而激扬。学习这件事,一定要孩子自己发力
天爸:附中的宿舍是老房子。六个男生一间屋,灯是老式的日光灯,两台吊扇在头顶呼呼转。周天的床,床板还破了一块,我借来榔头、老虎钳钉好。这是周天第一次和我们分开。以前上全托幼儿园,毕竟还在杭州。他妈妈掉了好几次眼泪。
天妈:上海是国际大都市,充满了诱惑。天儿才13岁,正进入叛逆阶段。
那时通讯又不方便。我们每周去学校,与天儿面对面沟通,可以及时了解他的状态。
天爸:当时好像很少有家长像我们这样,去得那么勤。周天很高兴。虽然有同学在场,他会表现得很淡漠的样子。一旦没有人,他就上来拉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去音乐书店,去上海图书馆,走在上海的街头,他紧紧牵着我的手,谈天说地。那时他已经长成一个英俊少年了,那种感觉是很暖心的。
天妈:他的同学,在我看来都是“神童”,小小年纪,尤其学乐器的,在国际上得奖的比比皆是。那个环境是,人人都优秀,就比谁更优秀。不过学习这件事,不是靠大人逼出来的,一定要孩子自己发力。周天小时候我们没有逼他苦练钢琴,这有利有弊。他有些同学,从小艰苦训练,战线拉得很长,有厌倦情绪。进入附中后,没人管了,“解放”了,结果成绩和水平都直往下走。
天爸:周天,小时候该玩的都玩了,进了附中,他看到了自己在钢琴上的不足,变得非常用功。他的琴房外面是篮球场,傍晚,同学都在打球,他就在窗口看一会儿,解解馋,继续练琴。有一年冬天,我赶到学校,已经晚上九点了,琴房快关门了,只有周天还在里面。我站在琴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着周天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入地弹琴。整幢琴楼,只有他的琴声,孤独而激扬。
那一刻,我感慨万分。我知道他终于站到了音乐生涯的起跑线上。钢琴课老师说:“和你儿子一起上课蛮有趣的,我们有时是在斗智斗勇。”教过他的老师都说,周天问的问题,有时候要想想才能回答。就连赶考那段紧张的日子里,他也是这副脾气。我急了,对他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的目的就是考试通过!你按我的路子去写这个和声部,肯定不会错。”但他就是要按自己的想法。最后往往争到老师那里。当然,并非每一次都是我正确。音乐是听觉艺术,周天可能不够规范,但是老师说,他有创造性。
附中第一年下来,周天拿到了专业第一名和钢琴A的好成绩,邓老师大大表扬了他:“期末考试写的一首钢琴变奏曲,真是短小精致,很有特点,获得了全体老师的好评。”邓老师说,“周天在追求自己的声音呢。”他还对我说:“你这个儿子有潜质,今后比你有出息!”
天儿已不再需要我们操心,现在是他带给我们的收获更多。孩子一旦自己想“要”,那就刹不住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