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东篱、东篱客、陶菊、花中隐士。
菊花不仅被誉为“花中君子”,还被誉为“花中隐士”。这主要源于“隐逸诗人”的陶渊明对菊花的偏爱。陶渊明一生五次为官,但为追求精神上的独立与自由,毅然弃官归隐。他种菊、赏菊、咏菊,以菊花自比,写下了大量的田园诗。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成为千古名句,描绘出他陶醉自然,物我两忘,悠然自得的心境。菊花也因他而又有“东篱”、“东篱菊”、“篱菊”、“陶菊”的雅称。
四、延年、长生、更生、日精、延寿客。
菊花可以食用,古人很早就已发现。屈原诗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不仅菊花可以食用,菊苗同样可以食用。人们食用菊花,不是为了充饥,而是看重其药用价值。《神农本草经》将菊花列为百草上品,更有“久服利血,轻身耐老延年”的说法。将菊花称之为“延年”、“长生”就源于此。
解读菊花的雅称,就是在解读菊文化。人们赋予菊花的文化意象,既有儒家所推崇的君子之德,又有道家所追求的隐逸之风,看似矛盾,实则统一。
第四节文人赏菊
我国是诗的国度,也是花的国度,自古以来,赏花诗作不胜枚举,诸如陶渊明采菊东篱、李白醉卧花阴、杜甫对花溅泪、林逋子鹤妻梅……由于菊花具有历史悠久、品种繁多、色泽艳丽、花形多变、品德高尚等特点,而深受文人喜爱。诗有精品,花有奇葩,“秋来谁为韶华主,总领群芳是菊花”,“家家争说黄花秀,处处篱边铺彩霞”。菊花尤其为那些不趋世俗、节操高尚的文人墨客所钟爱。
李白在《感遇》中写道,“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这首五言古诗,笔调自然流畅,在咏叹菊花的同时,表露了作者怀才不遇的忧愤与桀骜不驯的高洁,结尾两句直抒胸臆,与《将进酒》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意境相似,体现了诗人超然物外、洒脱豪放的人生境界。与李白的浪漫主义不同,杜甫的诗,处处体现着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风格,“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犹暂随。地偏初底袷,山拥更登危。万国皆戎马,酣歌泪欲垂。”面对满目花香,诗人却为处处兵戈戎马、战乱难平的国家危亡、民生疾苦而忧虑。岑参的《题菊诗》与杜甫有异曲同工之妙,“强饮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乡菊,应傍战场开。”菊本是供文人雅客持酒赏玩的花中娇客,可在动荡的年代,只能如乱世佳人般“应傍战场开”,作者在怜惜菊花生不逢时的同时,也表达了深沉的家国忧思。宋代诗人欧阳修的《菊》:“共坐栏边日欲斜,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催时始见花。”准确地描述了菊花色形兼备的观赏价值与药用功效。苏轼的《赵昌寒菊》,“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将菊的枝、叶、花比喻为娉婷袅娜的清丽佳人,见诗如见花,见花如见人,形象逼真,惟妙惟肖。陆游的《晚菊》:“蒲柳如懦夫,望秋已凋黄。菊花如志士,这时有余香。眷言东篱下,数株弄秋光。粲粲滋夕露,英英傲晨霜。高人寄幽情,采以泛酒觞。投分真耐久,岁晚归枕囊。”将菊花之余香与蒲柳之凋黄作了鲜明的对照,表露了诗人如菊花般凌霜耐久、不畏世俗权贵的至诚之心。
菊花以黄色显示自己的容貌。“忽见黄花吐,方知素节回。”初唐王绩见到菊花吐艳,醒悟到重阳节的来临。杜甫在战乱中度过重阳,“旧采黄花賸,新梳白发微”;“苦遭白发不相放,羞见黄花无数新”。从时序的推移中,觉察到自身的衰老。李白却用“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黄花不掇手,战鼓遥相闻”,显示他特有的豪情。咏黄菊者外,逐渐也有了白菊可咏。最早咏白菊的当推刘禹锡和白居易。刘禹锡有“家家菊尽黄,”“梁园独如霜。”花的洁白,犹如“仙人披雪氅,素女不红妆”;花的娇贵,使得“桂丛惭并发,梅蕊妒先芳。”白居易回忆杭州、洛阳、苏州“三处菊花同色黄”,晚年见到“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时,既兴奋又感慨。中唐时白菊相当珍稀,到晚唐李商隐笔下,便是“霜天白菊绕阶墀”了,相应地咏白菊诗也多了起来。司空图对白菊怀有偏爱,写有《白菊杂书四首》和两组《白菊三首》。
菊花,不同于世间的万紫千红,如果说,冬梅斗霜冒雪,是一种烈士不屈不挠的人格;春兰空谷自适,是一种高士遗世独立的情怀;那么,秋菊则兼有烈士与高士的两种品格。晚秋时节,斜阳下,矮篱畔,一丛黄菊傲然开放,千姿百态,不畏风霜。诗人喜欢菊花,看重的正是“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杜甫)。元稹说得更直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僧齐已赞它“无艳无妖别有香”,而自己“栽多不为待重阳”,“却是真心爱澹黄”。苏东坡一句“菊残犹有傲霜枝”,既赞菊花的品格,亦隐喻自己的情操。
第五节菊与名人
古往今来,高洁隽逸,形质兼美的菊花与名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一个与菊花结成不解之缘的,要数以菊的清雅、高洁自喻,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了。陶渊明弃官归隐家园之时,看到松菊犹存,这给他失落惆怅的心灵带来极大安慰,便写下千古佳句:“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每有闲暇,陶渊明便坐于菊花之畔,饮酒赏花。若有苦恼,就进入菊圃之中,在琳琅满目的菊花里,忘却人生的失意与焦虑。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流芳千古。
三国时代,曹丕很喜爱食菊养生,且喜以此食赐近臣故旧。其《与钟繇九日送菊书》云:“……故屈平悲冉冉之将老,思餐秋菊之落英,辅体延年,莫斯之贵。请奉一束,以助彭祖之术。”他希望能像屈原那样以菊防老,像彭祖那样,餐菊长生。
唐末黄巢喜爱菊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诗人为菊花开放在寒冷季节而鸣不平,意味深长。他的另一首菊诗写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百花的凋零与菊花的开放本来没有因果关系。黄巢特意将菊花之“开”与百花之“杀”并列,构成鲜明的对照。作者称菊花为“我花”,显然是把它视为“我方”,与之相对立的“百花”,自然就成了“敌方”。
苏东坡贬官后,曾经偃息在儋州城南、污池之侧的桄榔林下。他在那里筑室,栽竹种菊,号桄榔庵。新居建成,便欣然吟诗:“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只要有菊、竹相伴,东坡先生浑然不觉贬官的困苦与悲凉。苏东坡嗜食菊花:“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叶老梗,气味苦涩,犹食不已。”宣称“吾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苏轼以菊养生尽在语句之中。
王安石与苏东坡曾有一场菊花论战,在文坛一直传为佳话。一日,苏东坡造访王安石未遇,见其桌上放着两句诗:“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苏东坡认为百花都是落瓣的,唯菊花不落,是干枯在枝头上的。于是,就续了两句:“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王安石不服气,他认为屈原《离骚》中就有“夕餐秋菊之落英”。其实,两位大文豪都不全面,菊花有落瓣的,也有不落瓣的。白菊花和花瓣稀疏的菊花一般都落瓣,黄菊花一般不落瓣,干枯后也不离母体,被誉为“爱母之花”。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词中提到,“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据说她的丈夫赵明诚跟她斗诗,各写15首放在一起,让一位名士品评,评来品去,最后来人对赵明诚说,写得最好的一句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明诚很服气,说夫人确实比我高。菊花是过去许多文人吟咏的对象,以菊花反衬因相思而憔悴伤感之状,此词要算之最。“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终于成为“艳词绝响”。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素有“收菊作枕”的习惯,他曾写道:“余年二十时,尚作菊枕诗。采菊缝枕囊,余香满室生。”“采得菊花做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晚年时,陆游又写了一首《老态》诗,其中有句:“头风便菊枕,足痹倚藜床。”可见菊花不只是观赏名花,还可填制枕头,健身疗疾。
南宋诗人杨万里重菊花而鄙黄金,体现了诗人的气质和灼见:“但捋青蕊浮新酒,何必黄金铸小钱。半醉嚼香霜月底,一枝却老鬓丝边。”饮而且食,皆因一枝可以“却老”,诗人爱菊之情,不言而喻。
南宋文人郑思肖有一首著名的《画菊》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元兵南下,郑思肖忧国忧民,上疏直谏,痛陈抗敌之策,被拒不纳。郑思肖痛心疾首,孤身隐居苏州,终身未娶。宋亡后,他改字忆翁,号所南,以示不忘故国。他还将自己的居室题为“本穴世界”,拆字组合,将“本”字之“十”置于“穴”中,隐寓“大宋”二字。他颂菊自喻,倾注了他的血泪和生命!中国历史上,南宋是一个尴尬的朝代,半壁江山沦陷,偏安江南一隅,南宋君臣却只知苟且偷安,不思恢复,只把杭州当汴州。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分子一心想收复河山却又处处受到打击。而其中不外乎两条出路:一种是像辛弃疾、陈亮、陆游等人积极抗争,为收复失土奔走呼告,但却屡遭排斥,最后郁郁而终;另一种则是选择退隐,不愿随波逐流,不肯同流合污,只能借助诗词消心中之块垒,郑思肖正是这样的人。“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这两句诗正是诗人不愿同流合污的写照。后两句则是诗人掷地一呼的最后宣誓,当民族、国家与自身的命运紧密相连的时候,诗人以其气节、操守,维护着士人心中最后的净土。“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是无奈的抗争,也是气节的坚守。宋代诗人对菊花枯死枝头的咏叹,已成不解的情结,这当然与南宋偏安的隐痛有关。陆游在《枯菊》中有“空余残蕊抱枝干”的诗句(原诗为:“翠羽金钱梦已阑,空余残蕊抱枝干。纷纷轻薄随流水,黄与姚花一样看。”)朱淑真在《黄花》中有“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诗句(原诗为:“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从形象审美和政治指向来看,都略逊郑思肖的这两句诗。“枝头抱香死”比“抱香枝上老”,更为痛切悲壮,且语气磅礴,义无反顾。更重要的是,前者点出“北风”,分明指向起于北方的蒙古汗国,反抗之情,跃然纸上。当然,陆游、朱淑真的诗都是好诗,但三诗并立,郑思肖这两句诗的忧愤,则更为深广。以画竹闻名的郑板桥,画起菊来,却毫不吝惜笔墨,且题诗曰:“菊花盘里是明珠,金碗红心翠叶铺。凉气未来霜未落,秋风富贵尽堪图”。
与扬州“八怪”齐名的扬州“三菊”——女画家吴砚耕的画菊,工艺大师张永行的剪菊,民间艺人钱宏才的粘菊,此“三菊”独树一帜,大放异彩。尤其是吴砚耕坚持数十年如一日为菊花传神写照,画过300多种菊花。有几年,她索性“泡”在盛栽名菊的瘦西湖,自早至晚,以菊为邻,以菊为友,以菊为师。那阴晴雨露中的菊花,无不一一重现于她的笔下,含意深邃,韵致高洁,给人一种“活色生香”的感受。
清代蒲松龄在众多花卉中,最爱的也是菊花。他曾称,“我昔爱菊成菊癖,佳种不惮求千里”。为求得一株菊花佳种,不惜千里跋涉,这是何等挚爱之情!他还写了不少咏菊佳句:“登堂把酒对黄花,老子颠狂意兴嘉”;“烂漫黄花召眼光,当晚把酒近重阳”;“堂中花满酒盈觞,妙遣花香入酒香”等等,饮酒赏菊之情,跃然纸上。
清朝嗜菊之最当属慈禧太后,称她有“菊癖”,并不为过。她能于花未葩时预言花之形色。她尤好绿菊。1894年,慈禧太后筹备60寿辰,在万寿寺拜佛祈祷,见岗阜景色荒秃,便下令依山势遍植各色秋菊,后来这座山便称九花山。慈禧晚年在颐和园种了大量菊花,品种达233个,其中黄菊32品,红紫的57品,还有很多杂色品种,名贵品种有墨菊,绿牡丹。美国卡尔女士为慈禧画像9个月,它在回忆录《慈禧写照记》中,提到慈禧修订菊谱,为新品种命名,还将菊花作为礼物馈赠各国驻北京使节夫人。
著名文学家张恨水宅院内,一年四季鲜花常开,但他最喜爱的则是菊花,并常在菊花丛中散步,构思小说,人称“张恨水作品得花之灵气”。每当一部作品问世,他都要到花市买几盆菊花或上山采集野菊花。他对菊花一往情深,曾有诗咏之:“飘逸尚留高士志,幽娴不作媚人装”。
著名书法家于右任也十分喜爱菊花。在他庭院中所种的花中以菊花为多。一次,前来索字的朋友问他作诗写字如此传神,其中有何秘诀。于右任指着书案上摆放的两盆菊花不无幽默地说:“可能是这些鲜花与我朝夕相处给的灵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