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另外一个人指着万盛的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种的。我们吃辛吃苦的,赔重利钱借债,种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五块钱一担’,就把我们的油水一股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八块钱一担,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么,我们的田也是将本钱来种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地主白当差!”
“我刚才在廒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占便宜,米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米,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丰桥地方不是闹过抢米的事情么?”
“保卫团开了枪,打死两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吃枪,谁知道!”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决议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开船回自己的乡村。船埠头就冷清清地荡漾着暗绿色的脏水。
这一大段例文,其主要内容是记叙“乡亲”的对话。他们议论自己走投无路的窘境;他们发泄“油水”被一股脑儿吞了去的愤怒;他们已经有了“为什么要替地主白当差”的自发的反抗意识;甚至,他们中已有人“理直气壮”地宣布:真个没得吃的时候,就要去抢回本属于自己的米。总之,这一大段人物对话,不但借农民之口,真实地反映了他们濒临破产的绝境,而且还极生动地显示出已陷于绝望中的农民正渐渐萌生出反抗的意识,既有对当时社会现状的讲叙,又有人物彼时彼地特定心态的透露,显示出对话所特有的功用。
分析作品的对话描写,我们可得到这样一些启示:
第一,写对话要选准时机。例文中,不幸的农民忍痛卖掉了一年的“心血”,希望彻底破灭了,再喝上一些酒,此时的农民怎么能不将蓄积于心中的痛苦和平时不敢言表的愤怒一泄为快呢?这是最见人物真性情的时刻,这时让人物讲话,不但自然,而且最能吐露出人物内心深处的东西,也就最有助于展示人物的思想和性格。我们须知,写人物语言,最忌不合时宜地任意调遣人物开口讲话,那样,势必会使文章显得做作、不可信,也就失去了打动读者的力量。
第二,人物的语言应是个性化的。不同的人,其性格、身世、职业、文化教养等也各不相同。其措词、选句等自应与之相符合,体现出人物的个性来。还比如例文的船头酒话,讲话者虽同是农民,境遇也都相同,但我们还是可以从其不同的话语中,窥见讲话者的不同性格,或率直,或温厚,或暴躁,或懦弱,等等。只有这样个性化的语言,才显得真实,也才会被读者认可,才会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第三,写人物对话,应适当地穿插对人物讲话的语态、表情等的说明。这样,即使行文有所变化,也会使人物的语言更具活力,使人不但闻其声,还见其情,见其神,这对于加强对话描写的生动性、表现力是很有益的。例文正是这样做的,如:“‘我们年年种田,到底替谁种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他的疑问。”再如:“‘我刚才在廒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占便宜,米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二、怎样记事
记事最重要的要求是四个字——清楚、生动。
1.写清楚
记事,尤其是记一件多人参与的较复杂的事情,或记几件相互关联的事情,首要的要求是写清楚,既要理清头绪,条理清楚,又要时空转换,交代明白。下面举一例文加以说明。
驿路梨花
山,好大的山呵!起伏的青色群山一座挨一座,延伸到远方,消失在迷茫的暮色中。
这是哀牢山南段的最高处。这么陡峭的山,这么茂密的树林,走上一天,路上也难得遇见几个人。夕阳西下,我们有点着急了,今夜要是赶不到山那边的太阳寨,只有在这深山中露宿了。同行老余是在边境地区生活过多年的人。正走着,他突然指着前面叫了起来:“看,梨花!”
白色梨花开满枝头,多么美丽的一片梨树林呵!
老余说:“这里有梨树,前边就会有人家。”
一弯新月升起来了,我们借助淡淡的月光,在忽明忽暗的梨树林里走着。山间的夜风吹得人脸上凉凉的,梨花的白色花瓣轻轻飘落在我们身上。
“快看,有人家了。”
一座草顶、竹篾泥墙的小屋出现在梨树林边。屋里漆黑,没有灯也没有人声。这是什么人的房子呢?
老余打着电筒走过去,发现门是从外扣着的。白木门板上用黑炭写着两个字:“请进!”
我们推开门进去,火塘里的灰是冷的,显然,好多天没人住过了。一张简陋的大竹床铺着厚厚的稻草。倚在墙边的大竹筒里装满了水。我们走累了,决定在这里过夜。
老余用电筒在屋里上上下下扫射了一圈,又发现墙上写着几行粗大的字:“屋后边有干柴,梁上竹筒里有米,有盐巴,有辣子。”
我们开始烧火做饭。温暖的火,喷香的米饭和滚热的洗脚水,把我们身上的疲劳、饥饿都撵走了。我们躺在软软的干草铺上,对小茅屋的主人有说不尽的感激。我问老余:“你猜这家主人是干什么的?”老余说:“可能是一位守山护林的老人。”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个须眉花白的瑶族老人站在门前,手里提着一杆明火枪,肩上扛着一袋米。
“主人”回来了。我和老余同时抓住老人的手,抢着说感激的话;老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几次想说话插不上嘴。直到我们不作声了,老人才笑道:“我不是主人,也是过路人呢!”
我们把老人请到大塘前坐下,看他也是又累又饿,赶紧给他端来了热水、热饭。吃完饭,他燃起一袋旱烟笑着说:“我是给主人家送粮食来的。”
“主人家是谁?”
“不晓得。”
“老人家,你真会开玩笑。”
他悠闲地吐着烟,说:“我不是开玩笑。”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是红河边上过山岩的瑶家,平常爱打猎。上个月,我追赶一群麂子,在老林里东转西转迷失了方向,不知怎么插到这个山头来了。那时候,人走累了,干粮也吃完了,想找个寨子歇歇,偏偏这一带没有人家,我正失望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这片梨花林和这小屋,屋里有柴、有米、有水,就是没有主人。吃了用了人家的东西,不说清楚还行?”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又接着说下去:“我到处打听小茅屋的主人是哪个,好不容易才从一个赶马人那里知道个大概,原来对面山上有个名叫梨花的哈尼小姑娘,她说这大山坡上,前不着村后不挨寨,她要用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来帮助过路人。”
我们这才明白,屋里的米、水、干柴,以及那充满了热情的“请进”二字,都是出自那哈尼小姑娘的手。多好的梨花呵!
瑶族老人又说:“过路人受到照料,都很感激,也都尽力把用了的柴、米补上,好让后来人方便。我这次是专门送粮食来的。”
这天夜里,我睡得十分香甜,梦中恍惚在那香气四溢的梨花林里漫步,还看见一个身穿花衫的哈尼小姑娘在梨花丛中歌唱……
第二天早上,我们没有立即上路,老人也没有离开,我们决定把小茅屋修葺一下,给屋顶加点草,把房前屋后的排水沟再挖深一些。
我们正在劳动,突然梨树丛中闪出一群哈尼小姑娘。走在前边的约莫十四五岁,红润的脸上有两道弯弯的修长的眉毛和一对晶莹的大眼睛。我想:“她一定是梨花。”
瑶族老人立即走到她们面前,严肃地说:“我感谢你们盖了这间小草房。”
为头的那个小姑娘赶紧摇手:“不要谢我们!不要谢我们!房子是解放军叔叔盖的。”
接着,小姑娘讲述了房子的来历。十多年前,有一队解放军路过这里,在树林里过夜,半夜淋了大雨。他们想,这里要有一间给过路人避风雨的小屋就好了,第二天早上就砍树割草盖起了房子。她姐姐恰好过这边山上来拾菌子,好奇地问解放军:“你们要在这里长住?”解放军说:“不,我们是为了方便过路人。是雷锋教我们这样做的。”她姐姐很受感动。从那以后,常常趁砍柴、拾菌子、找草药的机会来照料这小茅屋。
原来她还不是梨花。我问:“梨花呢?”
“前几年出嫁到山那边了。”
不用说,姐姐出嫁后,是小姑娘接过任务,常来照管这小茅屋。
我望着这群充满朝气的哈尼小姑娘和那洁白的梨花,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驿路梨花处处开。”
本文记叙的头绪较复杂。作者围绕“建造、照料梨花林中的小茅屋”,写了一系列的人和事:有“我们”夜宿小茅屋,第二天早上修葺小茅屋;有“瑶族老人”为小茅屋夜送粮食;有“梨花姐妹”相继照料小茅屋;有“解放军”为方便人民,修建小茅屋。对这一连串的人和事,作者并未搅在一起讲述,而是依据“我们”见到、听到的前后顺序依次来写,先写“我们”,再写“瑶族老人”,然后写“梨花妹”。关于“解放军”和“梨花”,由于他们的事情是发生在许多年以前,所以,作者另辟蹊径,借“梨花妹”的回忆,顺次讲出。如此记叙,人物虽多却并不乱,事情虽杂却条理井然。同时,作者在分别讲述这些人和事时,还清楚地说明其出现或发生的时间:解放军建造小茅屋是在十多年前;梨花护屋是在小茅屋建成后到几年前她出嫁;梨花妹接班护屋是在姐姐出嫁后至今;“我们”和瑶族老人的出现是在十多年后的当日夜晚和第二天早上。这样,本文虽并非顺叙,但所叙各事发生的前与后及相互之间的衔接也就因此而一目了然了。本文这种处理复杂人与事的记叙方式,值得我们效仿。
2.写生动
写生动,就是指记叙事情不但要清楚,还要曲折有致,波澜起伏,耐人品读,这需要作者恰当地运用一些记叙的手法。下面,仍以《驿路梨花》为例,介绍一些常用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