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沉,我想我该出门了。
思考了整整一天,还是决定在这个时候去机场。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她,但这都不重要了。
昨晚临睡前,收到了时夏的短信,“我要去美国读研了,明晚就走。”
这是三个月内时夏第二次给我发短信。第一次相当与她的简短诀别。
然而这一次,是真打算要别了。
看着这短短两行字,我沉默了很久。没有具体的登机时间,也没说明是否要回来。我不知道她希不希望我去机场送她,看到她这个冷谈的态度,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原本打算置之不理的,但最终还是没能够沉得住气。收到短信的两个小时后,我回复她,“明晚我去机场”——同样也没有具体时间。发送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我不清楚她是否已经入睡,反正没有再等到她的消息。
抱着衣服走出了门,望着眼前华灯初上的繁华都市,我深深地吐了口气。
没走几步就拦了一辆的士,上车之后我告诉司机前往国际机场。
“小伙子几点的飞机啊?”司机热情地多了句嘴。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司机表情变得有些不解,但也不再过问。看着我似乎不那么着急的样子,便将车开得稳稳当当的。
其实我也说不上内心是否着急,因为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也就不知道该作何反映。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想,如果去了机场之后没能等到她,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既然分别,那么就分别的彻底一些吧,最好不要再见,免得勾起痛苦的回忆。
不过我最终还是等到了时夏。
我就站在入境安检口那里,左右张望着前来离境的旅人和送行的亲人。有些人在分别的时候,甚至互相垂泪,拥抱良久。
我其实不太适应这种大喜大悲的场景,于是想转过身不去看他们。就在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时夏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握着护照和登机牌向安检口这边走来。
突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她还和三个月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
三个月久吗?可以让一个人保持原状,也同样可以使一个人变得憔悴不堪。
我刚想上去和她说话,但又退了回来。我看到她身后紧紧跟着一男一女两名中年人,应该是她的父母。我想我是见过他们一次的,只不过他们未必还能记得住我。
时夏就从我身边几米的距离走过,却没有看见我。我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安检口,我感觉胸口一阵沉闷,就好像拿着一个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死死地压在了上面。
时夏这时回过头来,和她的父母挥手告别。我再一次凝视她的时候,发现她居然也在注视着我。
停顿了有几秒钟左右,她转身离去了。没有任何表示,甚至都没有点个头或者笑一笑。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逝在涌动的人流中,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汪洋大海,再想寻觅的时候,才发现踪影全无。
陈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安慰着自己,但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润了。
走出机场,感受着夏季夜晚袭来的阵阵暖风。过往的飞机在头顶上方呼啸、怒吼。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坐在一架飞往未知旅途的航班上,在险恶的暴风骤雨中起飞、腾空,躲避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尽管再向上升腾一千英尺就能够飞越翻滚的云层,但好像就是这么短短的距离,将我置身于无穷无尽地艰难险阻之中。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踏过这道坎,恐怕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因为这原本就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三年前的夏天,我从那所就读了五年的大学里毕业。
多读了一年本科,是因为大二的时候留了一级。那个时候的我也挺不知羞耻的,便在心理上自减了一岁,理所应当地混在了学弟学妹的队伍当中。
曾有熟悉我的朋友问我留级缘由,我就半开玩笑地和他们说,“玩儿电脑玩儿的荒废了学业呗”。
这句话说的轻松,他们总以为我并不因为“玩儿电脑”而耽误学习感到羞愧。因为我觉得,这是自己的爱好,甚至梦想。
当然,我不玩儿游戏,我只写游戏。
一周七天,我呆在寝室写游戏的时间足够有六天半。在室友的眼里,我是个彻底的宅男,只不过仅从外表无法判断出来。每天下课回来,或者根本不会去上课,便埋在自己的书桌里,打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室友回来,只是象征性地打个招呼,然后继续潜到桌子后面,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但一个没怎么玩儿过游戏的人,开发出来的游戏是不会特别优秀的。这也是我碰壁多次后给自己下的重要结论。我曾经给好多游戏公司寄过自己编写的游戏规划,却始终杳无音讯。
但我总没觉得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当初天真地认为是那些游戏公司有眼无珠不识人才罢了。但接连被泼过几次冷水后,我打消了写游戏的念头,转而开发软件应用。
然而性质没有改变,我还是成天到晚躲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因为我觉得自己真的热爱这个,不然不会忘我到这般程度。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我已自诩为程序员了。
成就这个东西,只是反应个人能力的一方面。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乎,大二碰上的那场招聘会,我满怀希望的前去求职,没想到最终却被时夏给搅和黄了。
这件事其实不怨时夏,但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却真的让我赶到十分恼火。如果她是个男生的话,或许我早就和她翻脸了。
但自从那次招聘风波以后,我就没有再尝试开发什么软件或者是程序了。一来是这些年把我折腾的够呛,二来是我真担心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连大学都没有办法毕业。因此我开始沉下气一心攻读在校所学课程,心想等毕了业拿着文凭再去求职,或许心里就有十足的底气去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不过真等到毕业的时候,我却再一次迷茫了。
刚刚结束大学生活的时候,我也去了几家小公司打工实习,但那种人浮于事的工作环境真的不适合我这种要求积极进取的青年。我没有在说笑,那时候的我真的想依靠自己的实力干出一番事业来,只不过老天不如人意,接连找了几个工作的我最终都与它们不欢而散。从那时起,我便成了一个待业青年。
我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居民楼里租了一间小屋子,面积不大,一个人居住正好合适。我打算在这里先安顿下来,争取一年之内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因为银行卡上的金额确实不多了。
搬进来没几天,学校门口就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我这个闲散人员自然就成了那里的常客。
咖啡馆不大,仅仅摆了五、六张小咖啡桌,却很温馨。过了中午,这里的顾客便少的可怜。我每天要到午睡醒来时才会下楼要一杯咖啡,然后坐在靠窗户的那张椅上,享受着悠闲着午后下午茶时光。
咖啡馆的名字叫做“六十一秒”,据说这里的咖啡都要现磨,而时间恰好是一分钟多一秒。老板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长长的波浪发披在脑后,是九十年代末流行的款式,显得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我常来,她自然也便熟悉了我,大概是因为店里的人本来就不多吧。到后来,我只要在吧台前一站,还没有开口,她就会笑眯眯地端过来一杯刚刚磨出来的咖啡,香浓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令人陶醉。
每当小呷一口苦涩中带着醇香的咖啡时,我总会觉得,只有这会儿才是我的世界。半倚在落地玻璃幕墙边,看着窗外过往的人群,穿梭的车辆,那些忙碌的身影,不经意间闯入我视线,又在不经意间离开。每日如此,早已习惯这个城市独有的节奏。
“六十一秒”是我每日必来的,尽管这里的咖啡并不便宜。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花完所有的钱,我仍能很狂妄地说自己之前也曾奢侈了一把,哪怕我并没有想过钱花光了该怎么办。
真的不敢想,因为思绪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再出来。所以我只能不断地用咖啡因灌自己,用咖啡的香醇迷惑自己的大脑,麻醉自己的意识。然后不停地看着窗外,仔细数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数着那些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白领。朝九晚五,进进出出,也不过如此。
直到有一天,我在这里碰到了时夏。那个时候,她还在读大四。
看见她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经常光顾的那张靠着玻璃幕墙的椅子上。我想了好久才从脑海中识别出这张面孔。尽管当年我几近咬牙切齿地发誓这辈子也忘不了这张脸。
其实在之后的大学生涯中,我也会偶尔在校园内碰到她,毕竟整个大学也就那么些人,总有些擦肩而过的概率。每当看见我的时候,时夏都会面含愧色地垂下了脑袋快步从我身边走去。
那天本来我不打算和时夏打招呼的,但她却看到了我,还向我挥了挥手。
这个举动让我有些诧异,但随即又想到,恐怕她已经算出我大学毕业,对她没有什么“威胁”了吧。
既然已经向我表示友好了,我也不能再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于是从柜台取到我的咖啡后,端着它坐到了时夏面前。
“还记得我吗?”时夏倒是大方地先打开了话匣。
我点点头,却不做声,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向我打个招呼罢了,便自顾自地端起咖啡轻轻吹拂着最上层浮动着的咖啡沫。
“是不是已经毕业了?”时夏又问道。我再一次点点头,觉得这种问题实在挺没有意义的。
时夏似乎看我不太那么热情,便也沉默了下来,尴尬地笑了笑,眼神从我的脸上逃开,转移到了窗外。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坐在同一张咖啡桌前,不和她说话显得很古怪,和她说话又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我打算和她再寒暄几句,然后喝罢了咖啡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最近在忙什么呢?”我问时夏,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了。人家一大四学生除了毕业还能忙些什么。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愣了一秒钟后,竟反问我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我其实挺不喜欢这种类似于捉弄人的聊天方式的,勉强答到,“找工作。”
她的眼神里泛出一丝光芒,继续问我进展的如何。
这句话戳住了我的痛处,我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也不想撒谎,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我看到时夏眼神里的那道光芒似乎更加闪烁了,似乎对于我没找到工作这件事,她还很开心的样子。
我心里终于有些不太爽了,直接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语气已经有些强硬了,但感觉时夏并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这句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看着架势,似乎是要拉我一起抢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