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柔情的理论家、才气纵横的写者。一把『切梦刀』在手,『斩』尽了世间的一切真相。
在这个客厅里,他贯彻了他始终如一的『观赏』视角,用一种比别的客人更客观的角度去看这个客厅的女主人。于是,他的说法成了最重要的参考,让后人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林徽因——铺天盖地的赞誉之外,还有更接近于真实的弱点。
如果你能读懂,请善待那份感动。
感谢他始终『绚烂』,感谢他一直有梦。
这不过是一个烂漫的春天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个全北平的文艺青年都想挤进来的客厅,确实很有格调。它最让人喜爱的一点本就不是富丽堂皇或者刻意的修饰,而是细节上的用心,随处可见的精巧布置与贴心安排,都能看出主人的用心。最重要的是,这里已经形成了一种让人流连的氛围。虽然常在这里出入的都是“殿堂”级的人物,却没有被这“分量”压得死板了,反而觉得很舒服。
想想也是,这里的主人本来就是活泼有趣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住处“无趣”呢?
李健吾坐在沙发上喝着香浓的茶等主人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闻名遐迩的客厅。
这是他第一次来梁家,见那位北平最有名的太太。
只要主人在家,梁家的客厅就很少有安静的“时候”。不是这个来请教问题,就是那个来倾诉感情,再不就是一堆人凑在一起聊天。所以,我们的太太常常有分身乏术的感觉。可是,她还是满心热情地投入到了这样的生活里。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林徽因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颇有些抱歉的意思。
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的太太总是被她身边的人依赖着,大大小小的问题都习惯性地来找她分析、拿主意,包括家里的用人。他们虽然熟识所有的家务事,并且能处理得很好,却又总是在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马上赶过来请示太太。事情未必都是大事,也未必自己就解决不了,可他们却好像不请示一下太太就不安心。
这不,李健吾初次登门拜访,坐下还没说上几句话,林徽因就被叫走了,以至于“冷落”了这位刚见面的朋友。
“没关系,我正好欣赏一下北平最鼎鼎有名的客厅。”李健吾自然不会把这无心的怠慢当回事,他知道林徽因有多忙。只是,耳闻与亲见毕竟是两回事。亲眼见到梁启超的长媳、林长民的女公子在生活中是什么状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
这位年轻的母亲、美丽的妻子、优雅的建筑设计师,十年前就已经是北平的一个“传说”了。那连泰戈尔都赞不绝口的聪慧与才气、那让无数人折腰的美貌与风采,那几段令天下人侧目与欣羡的感情,经过数不清的口口相传,都显得不真实了。
如今一见,李健吾立时就明白了“空穴不来风”这句话有多可靠。传言虽然总带有夸张的成分,可它毕竟是从一个事实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
林徽因这个人的确很有魅力。你可以把这种魅力理解为她几项优势的总和发挥了作用,也可以认为这也是一种天生的素质,让她能够在一群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异常出众的男人堆里毫不逊色。总之,她被人仰慕不是没有理由的,绝不是盲目“跟风”的效果。
当然了,李健吾并不像别的年轻人一样,对这个客厅及林徽因怀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心情。他欣赏这个女子,在收到她主动约见的信函时也很高兴,并且很愿意结交这个朋友。可他基本的态度就是:不仰望、不低就,平等地相交。
这种“底气”,除了跟性格有关,更重要的是来自内心的自信。李健吾当时在文坛上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虽不能跟沈从文相提并论,却大小也是个“人物”了。
有了这样的江湖地位,实在不必像毛头小伙一样青涩。而且,他只比林徽因小了两岁,年岁相当,阅历也足够,是完全可以以平辈相交的。这恐怕也是后来李健吾能够客观、平静地分析林徽因的根本原因。
“那是大家给面子。”林徽因被李健吾这句半玩笑、半恭维的话逗笑了,也拿自家的客厅开涮,“唉,不怕你笑话呀!庙小,又没供大菩萨,就怕别人不来。再不把家里收拾得像样点儿,谁还愿意贵步临贱地呢?”
话说完,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初次见面的那点儿生疏感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瞧,会调节气氛,让谈话变得更有趣,也是林徽因最显著的魅力之一。有这样一位女主人,客厅里怎么不会人来人往?
没有了拘束感,接下来的谈话就越发顺畅了。两个人开始聊文学、翻译、戏剧……聊得越深入,就越把对方引为知己。
这个世界上或许不是真的存在没有倾诉欲的人。有的时候是时间不对,有的时候是场合不对,有的时候则是人不对,还有的时候是话题不对。巧得很,现在就是一个时间、场合、人、话题都非常合适的谈话时刻。
这次见面是林徽因主动提出的。
在梁家的客厅里,永远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报纸、杂志、书。主人爱看,客人也爱看,他们都有第一时间了解这个世界的需求和本能。所以,林徽因总是能及时地借助这些“工具”发现她感兴趣的人和事。
有一天,她在一本刚刚创刊的刊物《文学季刊》上看到了一篇论文——《包法利夫人》,不禁大为赞赏。文笔棒、观点新,言之有物,实在是上上佳作。
这篇论文的作者就是李健吾。
几个月前,他刚刚结束在法国的留学生活回到北平。写下这篇论文的时候,他绝没想到它会对他将来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
对我生活最有影响的是我在创刊号上发表的论文《包法利夫人》。这篇论文引起一些文化界知名人士的注意。从未谋面的林徽因女士看后,给我写来一封长信,约我到梁家见见面。
——李健吾
看完之后,林徽因当即就给李健吾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对他那篇文章的欣赏之情,并诚挚地邀请他到家中一叙。
于是,就有了这次会面。
从此之后,梁家的客厅里又多了一位“腕”级常客。一见如故的两个人,由此开始了长达一生的交往。
这是1934年的年初,一个烂漫的春天即将开始。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说法,年头吉利,一年都会顺利。由这次让人欢喜的欣赏开始,李健吾这一年似乎“注定”了会精彩。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几部代表作,都在这一年走入了公众的视线,成为了传世经典。
可惜的是,现在的人大都不知道李健吾。比起同样在太太的客厅里频繁出入的其他同行:沈从文、卞之琳、萧乾等人,他似乎没有走进如今这个时代普罗大众的心里,以至于很多人一听到“李健吾”三个字,都是一片茫然之色。
其实,李健吾是个难得的全才。他写小说、写文学评论、翻译、写剧本、研究外国文学,样样都很出色。
他写剧本,得司马长风如是评价:“如果拿酒为例,来品评曹禺和李健吾的剧本,则前者有如茅台,酒质纵然不够醇,但是芳香浓烈,一口下肚,便回肠荡气,因此演出的效果之佳,独一无二;而后者则像上品的花雕或桂花陈酒,乍饮平淡无奇,可是回味余香,直透肺腑,且久久不散。李健吾有一点更绝对超越曹禺,那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创性;而曹禺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可找出袭取的蛛丝马迹。”
他写小说,让鲁迅都爱不释手:“这时——1924年,偶有作品发表的还有裴文中和李健吾……后者的《终条山的传说》是绚烂了,虽在十年以后的今日,还可以看见那藏在用口碑织就的华服里面的身体和灵魂。”写下《终条山的传说》那一年,李健吾只有十八岁,还是个学生,一出手已是不凡。能得“苛刻”的鲁迅先生如此评价,可见其文之精彩,的确是难得了。
他研究法国文学,其代表作《福楼拜评传》发表于1934年的12月。比他晚一辈的法国文学研究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终身荣誉学部委员柳鸣九说道:“别说以前了,往后五十年之内,中国是没有人能写得出来的。”
他作文学批评,更是受到极大的推崇:“没有刘西渭(李健吾的笔名),三十年代的文学批评几乎等于空白”,“新文学史上在文学批评家中,能够破除门户之见,勤恳、广泛阅读同代作家的作品,并深入其中,亲切鉴赏,叮咛推敲的仅有刘西渭一个人”。
这样一位才情“犀利”的才子,若是不能被文坛记住,绝对是天大的憾事。20世纪90年代,“文坛刀客”韩石山曾说:“要现在的文学界和读书界接受李健吾这样的大家,还不到时候,还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