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林徽因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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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陈岱孙:我很高兴,我一生只做了一件事(2)

“徽因,你一向不俗,怎么竟也有这等俗人之见?没有来头就不能主婚了吗?新娘是联大的学生,联大算是她的娘家,女儿出嫁,怎就不能表示表示?不过嘛,你说得也没错,新郎确实有点儿来头,他是飞虎队的后勤官……”

又是一个周末。梁家的客厅里如同以往一样高朋满座,此时,他们正在谈论一场刚刚举行的婚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不但梅贻琦主婚,闻一多还送了一枚刻有“百年好合”四字的象牙图章作为贺礼。战争的局势正趋于好转,再添上这样一桩喜事,确实很“提神”。

他们从婚礼说到飞虎队,又说到陈纳德,再说到日趋明朗的局势,越说越兴奋。在昆明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曙光了。

说着说着,林徽因突然话锋一转,对着陈岱孙说道:“岱孙,你总送礼不收礼,不觉得亏么?”

陈岱孙一愣,继而就连连摆手:“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可是不知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呢!听说又有红娘给你牵线了?”

陈岱孙对这个话题向来很头疼,投降似的说:“缘分未到,缘分未到……”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陈岱孙是个著名的“光棍”,终身未娶。至于独身的原因,至今仍是个谜。

当年西南联大有四个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陈岱孙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了,说“黄金”可能有点儿夸大其词。毕竟那时候他们确实穷得有点儿惊人。但说到个人魅力和学养,他们绝对是“黄金”级的。

据西南联大的学生回忆:“无论哪样艰深的理论,总是有条不紊的,分析得很仔细,灌输在听讲人的脑中,而且总是那样从容不迫。”所以,听陈岱孙讲课是一种享受。他漂亮的国语、绝佳的口才,总是让人入耳难忘。

更难得的是,陈岱孙讲课向来言简意赅、条理分明,而且从来不念讲稿。但若是你课后翻阅笔记,就会发现,就算不增不减,这笔记已是一篇完整的佳作。

这种出口成章的才能,西南联大教授中只有两位,一位是陈先生,另一位是冯友兰先生。

——任继愈

再加上陈岱孙总是“衣冠楚楚”,身上兼有中国学者与西方绅士的气度,更容易让人心折。用现在的话来说,陈岱孙是个资深帅哥。不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谈吐高雅、极有风度,很容易吸引女性的视线。就连他的学生,也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想法。据说当时西南联大的女生因为仰慕陈岱孙,都特别希望能找到像他这样的男朋友。

可惜啊!梦中情人一样的陈教授,在现实生活中居然连一个情人都没有,实在是让人诧异。

这个世界上独身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理由。有人是曾经沧海,有人是身体或性格有缺陷,有人是不喜欢失去自由……可陈岱孙是为了什么呢?

曾经多次拜谒过陈岱孙的新华社著名战地记者、作家唐师曾说:“学问之外,同学舌尖上的岱老是个一诺千金的夕阳武士,在这个千金之诺随意被打破、爱情像政治逢场作戏的世界里,简直是个亘古神话。据高年级同学讲,七十多年前,风华正茂的岱老和同学同时爱上了一位‘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双方击掌盟约,将来谁先成为博士谁娶其为妻。于是两位翩翩少年同时放洋欧美。岱老在哈佛苦读四年终于获博士学位,他归心似箭,当即买船票辗转回国,可功亏一篑,人到北京才发现,‘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已被人略施小计捷足先登。据那些笃信爱情至上的学兄讲,岱老因此终身不娶,独善其身,从二十七岁活到九十七岁。”

此言一出,那位“有文化的家庭妇女”究竟是谁,或者是否确有其人,就成了各方人士急于破解的谜题。

难道陈岱孙真的跟好友金岳霖一样,因为求而不得,就宁肯孤独终生,也不愿退而求其次?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可就太“劲爆”了!

陈岱孙一生中虽留下诸多故事,却唯独在感情方面的表达几近空白。即便有零星的传言,也始终没有人能证实。所以,尽管有太多的人好奇陈岱孙为何一生情无所钟,却没有一个人能确切、详尽地说明白其中的根由。

而在我国著名翻译家、号称“诗译英法唯一人”的许渊冲口中,此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陈岱孙确实是情有独钟,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好友周培源的夫人王蒂澂女士。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陈岱孙和周培源同时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女同学。奈何佳人虽好,芳心却只有一颗。最终,在这场颇有君子之风的爱情角逐中,陈岱孙输了。回国后,那位女同学嫁给了周培源。而陈岱孙输人不输阵,不但没有因此心生芥蒂,反倒成了周家的常客。

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陈岱孙以后也没有再爱上别人,独身终老。

不过,因为两家来往密切、关系亲厚,周培源的孩子都喊陈岱孙为“陈爸”。这一点,倒跟金岳霖与梁家的关系很像。

那么,事实是否的确如此呢?

可能是因为传言太盛,连周培源的女儿都有点儿难辨真伪了。“文革”期间,由于讲这个花边新闻的大字报贴得满大街都是,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莫须有的“传说”。有一天,周培源的女儿放学回家,忍不住问母亲:“这是真的吗?”

而那位“传说”中的女主角给的答案是:“别听人瞎说!”

陈岱孙的外甥女、《文汇报》驻京办事处记者唐斯复的说法也是异曲同工。她曾特别针对此事写了一篇文章澄清,题为《失实的故事》。她认为所谓陈岱孙与周培源曾是情敌之说,是“文革”中的某位“天才”异想天开杜撰出来的,并不是事实。

我母亲看了大字报回家问:“大哥,这是真的吗?”“瞎说!”陈先生回答得斩钉截铁。

陈先生终生未娶给人们留下一个谜,从清华到西南联大,直至到北大,对此传说很多,“美谈”很多。有一天我壮着胆子问:“大舅,外面人说的是真的吗?”“瞎说。”就两个字把我堵回去了。

——唐斯复

陈岱孙晚年时,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栏目对他进行采访,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对此,陈岱孙的说法是:一、没时间;二、需两厢情愿。

这第二点尤其耐人寻味。注意:他说的不是“没遇上喜欢的”。需两厢情愿,是可以解释成两种意思的:一、他有情,别人无意;二、他无心,别人有意。至于哪一种更接近答案,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他是独子,父亲的这一房需靠他传宗接代。就他所受的渊源家学的熏陶和为人之任的传统教育,他绝不可能为爱恋朋友之妻,而忘却自己的责任,而无视母亲因他未婚而终生焦虑,做出有悖于伦理道德的事。正因为陈岱孙先生求学、治学专心致志,性格内向、矜持,洁身自好,又强调婚姻必须两厢情愿……还因为父亲逝世尽孝服丧,而失去婚姻良机等原因,致使他独自度过丝毫没有蝇苟的纯洁的一生。

——唐斯复

这种种说法,虽然都说得坚定、肯定,又都是出自事件中心或邻近的人之口,却还是不能取信于人。

如果单比较唐师曾和许渊冲的说法,会感觉许渊冲说话更有“底气”些。

许渊冲于1938年考入西南联大外语系,虽不是陈岱孙的弟子,却毕竟是西南联大的“嫡系”,从师长那里也能了解到不少陈岱孙的事情。而那时候唐师曾都还没出生,更没有亲历那个时代。即便后来数次拜访陈岱孙,也不可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从这一点来看,许渊冲的说法似乎更站得住脚。但是,在许渊冲的版本中,有一点是说不通的:王蒂澂并没有去美国留学的经历,她与周培源是在1930年经由同学介绍认识的。所以,三人在美国认识之说不成立,陈岱孙与周培源同时爱上王蒂澂也不太可能。

而陈岱孙的日记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他1931年的某一篇日记中,曾如是写道:“今天,见到培源的女朋友王小姐。”也就是说,他与“王小姐”是在1931年认识的,地点为北平。至于后来是否对她生情不得而知,但他俩确实不是相识于美国,所以陈、周二人也不可能是公开的情敌。

看来,一切都只是猜测和想象,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而在后人旺盛的好奇心之外,我们只看到了一段一生不变的友谊。从清华到西南联大,再回到北平,陈岱孙始终是周家最诚挚、最忠实的朋友。

周先生头发白得早,陈先生叫他“周白毛”,时常在晚饭后带我去他们家玩。周先生看到我们,总是挥动双手,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周夫人就把家里的好东西抱出来给我们吃。周家的女儿对陈先生特别好,不论哪一个出国、出差回来,买的东西第一个送陈爸。

——唐斯复

他们那一代,有太多我们理解不了、实现不了的情谊与执着。在与一马平川无缘的生活里,他们始终用一种淡然到自然的态度,对待并奉行着心里的执念。研究了一辈子经济的陈岱孙,懂得一切经济和实惠生活的理论,却永远不愿意、不屑于用这些来“算计”自己的人生与情感。

在太太的客厅里,他是一个公认的会办事的知识分子。可这个优点,并没有被他用来改造成他人生中的强项。他治学的专业是经济,可他人生的专业却是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为”与“不为”,都如同他的经济学观点一样,立意淳朴却高远,旗帜鲜明而深刻。

他是陈岱孙,是一个需要你用时间与生命去理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