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和歌(天河很深,无法趟过去,于是听到了牵牛泛舟摇橹的声音)描写了牵牛造访织女的情景。原来的传说是织女前来与牛郎相会,但这首和歌却改写成牛郎前来造访织女。这在中国人来说是难以想像的,但访妻制在日本却是很平常的现象。虽然也有和歌描写织女出门去会见牛郎,但以男子渡河相会为题材的作品占压倒性多数。
此外,刚才的和歌认为本应该徒步过河。这也来源于踩着石桥过河这样一种极为大众化的想法。因为水太深,无法趟过去,所以才划船渡河。作为跨越水流的方式,不管是海还是河,都不外乎这两种方式。但汉诗却不同。同为日本古代人创作的作品,《怀风藻》中的汉诗诗人认为织女是头遮“凤盖”、乘坐“仙驾、仙车、神驾、凤驾、龙车”等渡河的(参见藤原不比等、山田三方、吉智首、百济和麻吕、藤原房前等人的作品)。日本文人在进行创作时,如果使用与七夕传说同源的汉语,故事情节一般都不会发生变化。而一旦应用本国语言进行写作,内容立刻就会有所改变。这一点颇为有趣,同时也表明文学作品与本国习俗有着密切的关联。不过,日本汉诗中也有织女乘“彩舟”去与牛郎会面的情节(山田三方),所以说区别并不十分严密。
然而,虽然古代人有划船渡河的经历,但仅就七夕和歌而言,笔者总感觉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歌中的天河是波澜壮阔的大河,船也是华丽的大船。
朱舟饰舻舳,桨装满两舷
(卷十,2089)
前后都有华丽的装饰,两侧船舷挂满船桨。这艘朱漆大船似乎已不是摆渡的小船,因此令人感觉有些出入。也许牵牛将要渡过的不再是河,而被改成了大海吧。因为日本古代人有观天空为海的习俗,七夕歌中有月人壮士(指月亮)划船渡海的描写,其原因也在于此。上文将车驾换成船只也是基于这种习俗。
而且,从整个天空的角度来分析,日本关于上天的神话也被引进了七夕传说。上文长歌的开头为“天地肇始时,银河居两岸……”,按着又咏道“出入船渡口,银汉安川原”,即将神话中的安川同银河融汇到了一处。此外,还有一首和歌讲道“八千矛神世代起”(卷十,2002),对于诞生于中国的牛郎织女来说,八千矛神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但在日本的爱情神话中,他无疑是绝对的主人公。
(四)秋日七草
谈到变容,还有一点需要提及。在七夕节,人们要供奉七种物品举行仪式,这似乎是日本独有的情趣。川村悦磨早就指出:“平安朝七夕的风俗就是通过举办与〈七〉有缘的各种活动,来欢乐地度过这一天”。像“供奉七种果品”、“七游”、七百首汉诗与和歌、七种音调的管弦等等。
这令人不禁联想起秋天的七种草木。最初,山上忆良曾在《万叶集》中吟诵道:
秋野花盛开;
屈指数来,有七种,可爱。
(其一)
(卷八,1537)
胡枝子、芒、葛这些花,
石竹、黄花龙芽,
尚有华泽兰、牵牛花。
(其二)
(卷八,1538)
秋天美丽的野花,屈指算来共有胡枝子等七种(牵牛花采用桔梗之说)。这首和歌被收入《万叶集》之前,据说曾收录于忆良的七夕歌和一系列资料中。选择七种草木,似乎起源于七夕传说中对于七的喜好。
不仅如此,中世的资料中清晰地记载着“七夕,采七种草花,于七日供奉神佛”。和歌的下方注有“其一”、“其二”,这种标记只在口诵时才会出现,可见这是在七月七日晚间吟诵的和歌。天皇于七夕曾在南苑命文人赋七夕诗,众人聚会的宴席间也赋有大量七夕诗,可见七夕诗并非根植于孤独的文人趣味。在七夕节上,不管是祭祀还是游戏,总是仪式先行,之后才有作品问世。大伴家持未能在席间创作和歌时,甚至还特意声明自己是“独自”创作的。七草之歌的吟诵,也是基于七夕歌的这种性质。
因此,这种与七相关的七夕情趣可一直追溯到《万叶集》。《万叶集》中不仅是观赏秋日七草,与平安朝一样,万叶歌人也创作过与七有关的七夕歌。其中的一个尝试,即《万叶集》卷十大量的七夕歌中,《柿本人麻吕歌集》以外所收者有的将“アマノカワ”写作“天汉”,有的却写成“天河”。而且,这些和歌不是分散零乱的,而是各自集中在一起。其顺序为:
写成天汉的一组和歌:21首(3×7首)
写成天河的一组和歌:8首
写成天汉的一组和歌:7首
写成天河的一组和歌:4首
写成天汉的一组和歌:15首(2×7首+1首)
接下来是二组长歌。并不是所有的和歌中都出现了“アマノカワ”,所以多少可能有些出入。但幸亏有“天河”作为间隔,“天汉”似乎可以整理为七首一组。而且,如果“天河”中也有若干出入,那么它很可能也是以七为基数的。
这些终究只是一点推测。但毋庸置疑,《万叶集》中对七的偏好不仅局限于七种花草,万叶和歌的编集数量也很可能与七有关。
(五)传说与作品之间
始于《万叶集》时代的七夕仪式促进了后来诗歌及俳句的诞生。通过《古今集》可以了解其诞生情况。
借与织女线,丝丝引恨长,
年年思恋意,永世不能忘。
凡河内躬恒《七夕》
(卷四)
这首和歌描绘的是在竿头系上五色丝线进行祭祀的情景。据《诸国年中行事》记载,该仪式始于仁明天皇天长十年(833)。和歌的关键在于以丝线形容岁月之长,立意非常巧妙。
此外,将丝线借与给织女这一构思也见于橘长盛的下列作品:
晒晾一长条,无人收白紵,
今朝我称心,借与织机女。
(卷十七)
这是在宇多天皇七月七日出门观赏布引瀑布时,作者奉命创作的和歌。瀑布没有被比拟成人物,而是被比喻为漂白的布匹。“借与织机女”应是供奉之意,关于这一点,总让人感到像是谜团般难以释怀。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怀风藻》中纪男人曾作有一首七夕诗,其首联为:“犊鼻标竿日,隆腹晒书秋。”其中首句典出阮咸。七月七日,阮咸也未能免俗,将兜裆布悬挂在竿头。橘长盛的和歌也能让人联想起这个故事。阮咸以兜裆布取代丝线装饰在竿头,而瀑布也经常被比喻为丝线,这首和歌或许是以白布替代了丝线的比喻吧。
如果以上推测(稍有些不雅)正确的话,那么可以断言,凡河内躬恒熟练地将这一典故融汇到了和歌的脉落中。但与此相对,橘长盛从传统的优雅性出发,提出了些许异议。但他同时也肯定了将瀑布比喻为漂白的布匹这一技巧。由此,他获得了发言权。
另外,凡河内躬恒是根据现实中仪式的真实情景来吟诵和歌的,而橘长盛的创作则来源于自身的知识范畴,而非亲身经历。这个故事以怀抱隐逸思想的反抗者为描写对象,典故直接引自中国(汉诗世界)。《万叶集》以后,这种七夕歌仍在继续创作。
当代另一位代表性的歌人纪贯之同样吟咏了织女的题材,见于《拾遗集》。
唐衣借与织女穿,泪洒衣袖总不干。
(卷三)
这是一首虚构的屏风歌,与屏风上描绘的四季风景交相辉映,非常富于生活情趣。这沿袭了将和歌融入故事的正统创作风格。关于‘借与’,就有以上所述的三种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