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阿拉伯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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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反革新文学(4)

伊本·鲁米十分酷爱生活,他曾有过许多美好的憧憬。然而,他遭到的却是接连不断的幻灭和灾难。他是个极为敏感的人,幻灭和灾难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使他的身心受到损害。整个世界在他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前途和光明,只看到种种邪恶向他袭来。他完全陷入孩童般的怯懦中,越来越悲观,以致成了人们嘲讽的对象和闲谈的资料。伊本·鲁米非常自负,他自认为超越一切人,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因此,当他把自认为应该得到的和生活实际给予他的微薄报酬进行比较时,内心更加感到痛苦。他的生活虽然有时比较宽绰,但更多的时候是处于令人同情的贫困中。他曾拥有一点房产,但不久灾难接踵而至:大火烧去了他的部分财产,另一部分被盗,只剩下他孑然一身,在强烈的欲望和贫困的境况中痛苦地挣扎、抱怨。灾难也降临到他的家庭。他幼年丧父,哥哥是他艰辛生活中的唯一依靠,但在他三十岁时,哥哥也去世了,随后他的三个儿子和妻子也相继死去。一连串的打击使他惊恐、悲观,精神受到刺激。然而他在社会生活中的命运并不比在个人和家庭生活中好些。穆尔太绥姆哈里发时代他还是个孩童,成年后正值穆太沃基勒哈里发时代,最后在穆尔太迪德哈里发时代生活了四年。他在赞颂哈里发方面没有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诗歌,因为他并未得到他们的宠幸。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惯于感情用事,掩饰不了奇特生活遭遇在他身上发生的影响,不能表现出随机应变和阿谀奉承的政治手腕,而这正是当时获得成功的唯一手段。他在和当权者的关系中始终表现出心胸狭窄、语言冒昧、行为乖僻。伊本·鲁米接触的权势者多是异族人,如宰相伊斯玛尔·本伯尔伯尔、塔希尔家族、沃赫布家族、穆纳吉姆家族等,他在这些人那里并未获得能充分满足他挥霍享受的馈赠。他的生活充满了怨恨、哀伤,人们常常讥笑他、损伤他、捉弄他,因此他对人们更加憎恨,反过来对他们进行尖刻的攻击,他几乎终生都在咒骂人们。虽然各式各样的灾难接踵而至,但这并未阻止他沉湎于形形色色的享乐,他变得憔悴了,满面皱纹,弯腰驼背,听觉和视觉衰减,精疲力竭,他感到了这种衰退,开始痛苦地惋惜失去的青春。他被毒死是这一悲剧的结局。可能是在896年6月14曰星期三的白天,他被穆尔太迪德的宰相沃赫布的儿子卡塞姆或是宰相的父亲毒死,原因是诗人莽撞的舌头在凶手心中引起了恐惧,他们害怕受到攻击,因此将他毒死。

作品伊本·鲁米留下了一些散文,其中有致卡塞姆和某些朋友的信,还有赞美水仙花的段落。他的散文修辞技巧很高。但他遗留下来的重要作品却是一部诗集,是艾布·伯克尔·苏里按字母顺序编排的,第一册由谢里夫·穆斯里姆注释于1917年在开罗出版。后来卡米勒·凯拉尼又印行了伊本·鲁米的诗选,共一卷,分三个部分,约五百页,阿巴斯·麦哈姆德·阿卡德就伊本·鲁米的诗歌才能写了一篇很有价值的序文。

伊本·鲁米的诗集可能是保存得最完整的古诗集,其中只遗失了很少一部分。诗集内容丰富、类别繁多,包括了大部分传统的阿拉伯诗歌题材,如赞颂、讽刺、悼念、爱情、描写、矜夸、责怨和田猎等。

伊本·鲁米感觉敏锐,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和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很敏感,深刻地了解生活。他观察事物的能力很强,对事物洞察人微,增强了他的理智、想象和记忆。他的创作就是这种观察能力的回声,是表明内心活动的多种画面的记录,也是他理智活动的不同反映。读过伊本·鲁米诗集的人都会看到,他的诗是他内心世界最真实的写照,因为在多数情况下,诗人本身和他在诗中表现的人物之间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在诗歌各种题材中,诗人的个性都表现得非常突出。

赞颂诗:伊本·鲁米按传统方式写赞颂诗,他在诗中阿谀奉承、投人所好、为讨取馈赠不惜低三下四,这表明了他憎恶清贫的生活。因此,他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去谋利,去追求享乐生活。他对获得能满足他欲念的一切手段都抱有希望,这种被欲念控制的希望是一股强劲的冲动力。他的诗揭示了诗人的贪婪和对微小报酬的愤怒。由于他并不总是能达到目的,故而有时满怀怨愤地重复某些内容,在诗中提到统治者的许诺,表示自己的委屈、伤心,有时还发怒、威胁,采用各种方法劝说许诺者给予他更丰厚的报酬。此外,他还在诗中表现自己矜持自傲,他指责被颂者重视其他诗人超过自己,他自认只有自己才配受到重视,把其他诗人形容成腐尸和漂浮在海面的泡沫。

他想通过技巧来达到目的,比如在颂诗中流露一点责怨之音,给诗句蒙上一层委婉动人的色彩,用恭顺的语调表示亲爱,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对恩主挚爱忠诚的样子,从而想方设法获得一点馈赠和赏赐。但他对此也不能贯彻始终,常受感情牵制,不能老成持重。当他扮演一个稳重的思想家,发表正确观点和娓娓动听的言论时,会因他生活的特殊遭遇而突然感情冲动,失去控制,发出一些尖刻的指责和强烈的恫吓。因而,他经常处于动人的倾谈和严厉的斥责的矛盾中,欲念使他向各方面讨取赏赐,神经质使他失却常态,忘记具体环境。伊本·鲁米的颂诗一般都比较长,他常常进行长篇叙述,希望通过各种方式说服恩主,从而达到目的,因而他的颂诗有时变成了逻辑的论述,其中有许多推理和论证,这些推理和论证有时是针对理性的,有时是针对感情的,他似乎是想以此来使被颂者感到自己的吝啬。

讽刺诗:伊本·鲁米的讽刺诗与他的赞颂诗一样,都是内心感情的真实反映。他的讽刺诗是被剥夺者的怨恨、被损伤者的呻吟,是发怒者的蜇刺、晦运者的反击。他本想自己应该获得一个诗人应有的崇高地位和物质待遇,可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始终两手空空,因而满腔怨愤,并用讽刺诗发泄这种怨愤。诗人生性敏感,他的观点和信仰始终与严酷的生活现实相冲突,他也不善于随机应变,这一切如重负一般压在他的身上,使他感到痛苦;同时,他也不能闭上眼睛对人世间的不公、矛盾和腐败视而不见,因而,这使他更加痛苦和悲伤,他憎恨社会,动辄对周围的人发怒,对他们进行谩骂和攻击,他还不放过对一切使他讨厌的东西的攻击,如一首难听的歌曲或是斋月封斋等。他生活遭遇特殊,为人心胸狭窄,因而人们都捉弄他、非难他,对他的诗歌进行挑剔,嘲笑他走路的姿势,讥讽他的秃顶以及其他能引起他发怒和激动的东西。他不甘示弱,用尖利的反击来发泄自己的怨愤。他一生运气不佳,因此他相信运气,他攻击一切他认为晦气的东西,不管是驼背者还是留长须者。

悼念诗:伊本·鲁米的个性在悼念诗中表现也很突出,尽管他的悼念诗数量很少。他的悼念诗分两个部分:一部分献给亲人即他的母亲、妻子、哥哥及三个儿子,另一部分献给其他人。他对亲人的悼念总的是充满深挚感情的。他对其他人的悼念同样表达了他内心的深厚感情,其程度因被悼念者身份不同而不同。他悼念女歌手布斯塔妮,痛惜他失去了所爱;他悼念因反对阿巴斯人支持阿拉维派而被杀的艾布·哈桑·叶海亚,为之抛洒热泪,谴责并警告杀人凶手,甚至想象由阿里的一个儿子统率大军去消灭他们;他悼念阿卜杜拉·本·伊斯哈格,其中大部分内容反映他对生与死的看法,他把光阴和尘世比成一切生物的残酷的双亲,他们养育儿孙,最后又把他们全都吞噬。他在许多诗中表述了对世界和存在的悲观看法,他凭吊巴士拉,深切悲叹它那美丽的市容遭到毁坏,他奇怪人们为什么对这种毁坏无动于衷,不奋起抗争和复仇?他用高亢激昂的言辞去鼓动人们抗争和复仇。这样,我们在他悼念诗的第一部分中可以感觉到他那颗被灾难震碎的颤抖之心,在第二部分中可以感觉到他那颗对生活悲观惋叹的敏感之心。

情诗:伊本·鲁米在情诗中表现出了他对性的贪欲,他几乎只看到生活中的官感享受,他的感觉敏锐。他的情诗数量虽少,却是他永不满足的物欲的见证。他的诗中始终充满痛苦不安、忧郁烦恼的情绪。伊本·鲁米在情诗中处处模仿古人,他看到的几乎全是事物的外在美。他在描写中只知借用古人的表达方式和他们那尽人皆知的比喻。但有时他在描写心儿如何被情爱控制方面却富有新意。他一般多描写对女歌手、娈童和女招待的调情,还描写歌手们优美的歌喉,其中直观的描绘居多。他的情诗虽然也有某些情真意切的内容,但总的是放荡、淫秽的。

描写诗:伊本·鲁米爱生活、爱美,具有为它的任何一种现象而陶醉的丰富感情,具有观察它最细微之点的锐利目光和巨大想象力,这一切都促使他去迸行创作,并使其诗歌具有自己的特点。

伊本·鲁米描写自然的诗歌可分为两个主要方面:外在自然界,内在自然界或心理分析。

在伊本·鲁米之前,古诗人和阿拔斯时期的诗人们对外部自然界的描写已极为普遍。诗人既在许多方面和他们媲美,同时又借取他们诗中的内容,尤其是在描写云、雨、夜晚和田猎方面。他的这类诗歌大多是平庸之作,其中模仿成分占上风,感情和想象都很呆板,表达也很拙劣,它们只构成一连串的图像,缺乏美感和生气。但其中也有少数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同时,在这些诗歌和散见于他的别的不同题材诗歌里的某些诗句中,表现了诗人对自然的一种独特态度,这才是我们在谈论伊本·鲁米是个自然诗人时之所指,在这些诗中我们能清楚看到他对自然的热爱,和他描写中的某些特点。

伊本·鲁米热爱自然,独具特色,我们很少在他之前的诗人们的诗歌中看到过类似内容。他不像他们那样把自然界看成一个井井有条的博物馆,包容着五光十色的东西,因而使人赏心悦目,为之倾倒,或是有时想象驰骋,赋予大自然某种生命和运动。他一反传统,认为自然界与人类生活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它为服务于人类而存在,为人类贡献出一切。但在自然界中也有超出这一规则的,诗人对其表示反感并加以嘲讽,如他嘲讽鼠李:

那些在自然界中实现了自己目的的东西,都是可爱的,诗人对它们表示亲近,并以此来回避那些伤害他,把他推向悲观境地的人们。诗人向它们倾述内心对美、对生活的爱,和它们同欢乐共忧愁,向他们充分剖析自己内心的感情。伊本·鲁米描写自然的突出特点是感官的警觉,好像他所热爱的景物具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能唤起他的全部感情和警觉,他好像用身体的每个部分欣赏大自然的美,有时触觉、嗅觉、味觉一齐用上,但最主要的是听觉和视觉,用听觉可以区别各种细微的声音,可以体会各种音调内涵的隐秘,就像他触摸到它的韵律,看到它像具有各种色彩的画面一样在眼前闪烁,他描写女歌手沃赫德的嗓子时就是这样。伊本·鲁米在描写中,也充分运用视觉,这是一种贪求和渴慕美,能分清它最细微的线条和颜色,并用它们构成一幅幅完整、突出、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画面。伊本·鲁米具有罕见的识别各种色彩的敏锐感觉,他能迅速抓住其中的每一个闪动和每一个细节,并善于综合、运用,以使其发挥最大的影响力。

伊本·鲁米对自然的感觉深刻细腻,能最大程度了解被他描写的事物,并超越直观的现象而到达深隐的奥秘。按照马兹尼所下的定义,这是一种“诗的感觉”,即在自然的光彩及其隽美的场景面前,这种感觉能激发起诗人的全部想象和感情。在这种被激发起来的冲动中,诗人会拒绝承认他这种强烈的感觉是由没有力量、感情和意志的僵死事物引起的,而且,他在表现这些事物时,是把它们作为能像生物一样感知痛苦、感知幸福、会爱恋、并希望与人类相互平等的活生生的形体来对待的。这种拟人化和形象化几乎遍于伊本·鲁米的全部诗歌中,以致成为他描写的一个基本特征。

伊本·鲁米创造的这些形体对他来说并不是怪异的,而恰恰是他本身的一面镜子,从中反映出他的全部痛苦、欢乐、追求、欲望和记忆,他赋予它们全部感情和生命力,并寻求它们的脉搏,他好像从中听到了他自己心脏的跳动,于是他不去区别它们的春光与自己的青春,它们的美与自己的享受,它们的生命与自己生命间的不同。他把对它们的描写和对自己本身的描写糅合在一起,那种深挚的哀婉之情使伊本·鲁米对自然的大部分描写成为对它的一种调情,诗人不去区别它的美和人类的美,诗人把这种连续不断的创新变成了活的描写的一种最高典范,并使它成为最优美的抒情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