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尊神,这跟我们所讲的信仰不大相同,心中的神更具体更直接,并且牢牢附身深入内心,而信仰有时则左右摆动。在玉皇阁里,求子求财求官的,祈幸福祈平安的,祈安康的,诸神并列而站,怒目金刚也好,慈眉善目而罢,构成了玉皇阁最基本的精神依托,而把玉皇阁的内涵无限地扩大了,扩大到不同的地方。不同人的心中此时的玉皇阁是被放大了,成了诸神的居所,神圣而不可冒犯,为什么玉皇阁在民间具有如此深广的影响力呢?是因其集万善于一身,集万福千愿于一身;玉皇阁又成为一个载体,实实在在地站在这块土地的深处,承载着梦想,也承载着许多人化解苦难的愿望。自玉皇阁站立时,一种善的氛围,便在这苍茫的大地间弥漫,浸透着人们的精神生活。闲散的居士诵颂着心经,念念有词,还有龛上的各种造型,构成桥梁,搭设在人与神之间,铺设了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捷径,这让善男信女在这现实与梦想之间摆脱困难和心愿。
玉皇阁是神仙们的居所,玉皇阁是诸多美好愿望的寄存处。人世间化解苦难的方式多种多样,没有一了百了的全都放下,只是现实与诉说请求之间的短暂平衡,玉皇阁的拱门幽关,走廊亭榭,为心灵提供可能,与其说玉皇阁是为神仙而建,倒不如说是依据人性和人的心灵崇美崇真崇善而建。香火的旺盛,是神与人和谐共鸣的升华,而散布在民间的各类神乎其神的传说,则加重了玉皇阁神圣的分量,有香火的地方,人气便渐渐地旺了起来,玉皇阁对心灵指导的功效,在潜移默化着人们的行为走向。玉皇阁其实在每一个嘈杂的日子里,都保持着气定神闲,清静无为的状态。犹如一朵云,瞬间无影,或转眼生成,沉静的生命总是有它厚实的分量。阁顶是金色,泛着光芒的琉璃瓦,佛光一般散开,亭院中的树木弯屈着向玉皇阁前倾。万物朝光,万法朝宗,便有了生动的注解,还有象抬梁的构建,隐在城隍殿的四角,出阁入相,人生的乞愿深含在建筑的枝叶当中。我们的行走和仰望,玉皇阁便是一个很厚实的背景,在故乡的印象中,玉皇阁是你心中无法挪开的一尊佛,我们已把根扎进了这片泥土,我们就守望着这片土地上升腾起安康富足,国泰民安的讯息。
四
西北的四季,多尘沙掳掠,多荡荡的野风,也多震怒的雷雨,也有无边萧萧的落雪。落下来的无论是霜雪菲雨,还是雷庭的喘息,在佛的肩头都是一段缘。尘埃落了,佛的颜面蒙上了尘,风来了尘又被吹去了,雨来了,佛的眼又被洗得亮亮,尘起尘落,佛微微的笑依旧未变。佛的神秘依旧隐隐现现。
佛前无色,色即空。而玉皇阁前有花,一株低矮不能盈尺的梅树,春天里绽放一树的美丽,美得让人心痛,光秃秃的西北大地上,一树挺举着芳艳的梅花,是大地上的一个例外,她仿佛是开在季节之外。我俯下身,以梅花为前景,拍摄下这一年中仅有的这么一次,背景是灰暗青色的玉皇阁墙体,而梅花则光艳无比,这图入书后,诸多人质疑,这花是加上去的,我不辩;夏日,园里人在山门前的道上置下繁花,我再摄下,周正端庄的玉皇阁正坐在繁花中,雍容大气,很多的人放大这张照片装点家居,这里面有荣华的成分;秋水深蓝时,我抓拍夕阳下落前几秒,玉皇阁被斜阳涂抹得万分金黄,秋空无尘,湖水又是幽幽地蓝,省去周围繁杂的建筑,这一定格成为心灵的慰藉,洗去尘埃,沉静到致远的意境里,秋时的玉皇阁这样令人沉静婉约;雪飘来又淡淡地逝了,小雪落在玉皇阁的任何一个方位,只是浅浅的一层,对构图无用,只有飘扬的大雪,痛快如意地挥洒之后,错落有致的玉皇阁才让人看得那么真切,那么韵味十足。石雕狮子,无论大小,棱角突兀处,全是厚厚的雪,走兽在翘檐上定定地立着,白雪让它们生动异常,勾心斗角的构件披着絮雪,红色的柱子与白雪对比鲜明,直入视野,素洁的鲜红的金黄的墨绿的雪,柱子、琉璃、瓦当让玉皇阁的内心五彩缤纷,没有这种雪白的衬托,一切隐在苍茫中便不那么真切,唯有雪纯净了一种物质或是精神。冬雪中的玉皇阁让人回到古典的意境中,时光倒流百年,感悟那种散淡的闲适的时光,几廊柱红衬在前景的玉皇阁是心的收藏。
四季中飘动的风来来往往,四季里焚香叩拜的客去去回回,是谁在苍茫的大地间行走,是谁又把春风吹来的消息诉说给万物,我这职业的浪子和守望者,远行或是静坐于阁之下,或卧或醉,把内心真纯的情感表达。
远处,贺兰山的暮色苍茫,一切均要沉下去了,等着一个日出的天光。
五
我感觉我还有一滴悬而未落的泪,正在时空中静静地积累着坠下的分量。在玉皇阁的某一天,神灵们的夜宴或许已经开始了,在月朗星稀的夜晚,玉皇阁的轮廓会在谁的心头忽地明亮,这种背景的无处不在。一辆木轮马车驮着沉甸的秋,驶过玉皇阁,隐身到苍茫的原野中了;一辆运兵车开进了古老的县城,拆拆立立搞起了建设;一个学堂在玉皇阁的一个偏殿上敲响了希望的钟声;一群学者走进了玉皇阁四周的田野,开始测量和试验。成熟的农耕文明,夹杂着生活的现代意识,让玉皇阁四周起了变化。以玉皇阁为核心区的城市,忽拉拉地辐射散开,择水而居的人们,把玉皇阁团团围住,繁衍生息,收获希望。灵性山水,灵性的土地在山水之间崛起。我的仰望和敬重,源自土地,源自土地上升起的精神和梦想,土地上升起了歌声,升起了殿堂和庙宇,宽大无边的爱恋终将我覆盖,我的泪水开始流淌,宛如自己在多年的流浪之后忽然回家,在父母宽大衣袖的包裹里,把自己的情感释放。仰望天空那些似曾相识的鸽群又呼啦啦地飞临了,那朵流散许久的白云又重返蔚蓝的天空,大地上生动的内容如花开放,我青春的向往连同朋辈振翅飞翔的愿望一起在贺兰山雄浑的背景里,逃不开玉皇阁无所不在的目光和关注。
这一年和以后的那些日子,便渐渐地成熟了。我们相逢在碧草连天的原野,内心珍藏着的最朴素的情感和真实的表达。
村庄的年景
农历的旧俗在旺旺的新年中一寸寸地烧短,早已隐没在现代时尚中的旧俗,如尘埃起起扬扬。我走在曾经旧俗弥漫的乡村大道上,侧耳倾听乡亲乡语,还有含而不露的旧俗,此时原野一片空旷,原本万物覆盖的大地,现已是寂寞无主,冬日残破的气息,正在村庄的上空弥漫,唯有活着的炊烟摇动着它不可一世的旗帜,明证着村庄在苍茫中存在的一丝丝气息。旧俗的影子落在地上,过年回家的脚步渐渐地稠密了起来,一年到头,最后的一个节日藏在日子的最深处,等着揭起红盖头的手,等着远行回归的脚印,那些依稀记得村庄的人们,在过年的时分,村庄忽然间凝重了起来,记忆也刹那间地清晰无比。只要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有家,其他的地方都已不再真实,不管是都市里的华堂别墅,还是豪宅香舍,一切都没有母亲在的地方那么真实,一席土炕,一壶嗞嗞喘气的茶壶,老屋里弥漫着几十年散不开的东西,不沉也不降,在心里搅腾着。
村庄的年景,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食为天,先祭灶神,过后便是各式各样的穷讲究,这样或那样,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清清楚楚,仿佛是不能越过的雷池,不能惊动的天庭,这是村庄的规矩。一群人默默无语地遵守,一些人肆意地颠覆着,还有无所谓的,因为人的心灵是自由的,没有什么条条框框所能约束。
除夕这一天,村道上的脚步渐渐地多了起来,一条承载乡情的道路,在除夕这一天格外地繁忙,来自四面八方目标同向的人,都要在掌灯天黑时分赶回家,赶回母亲或母亲气息依稀尚在的地方。车辆也渐渐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心情,车辆的档次,礼物的轻重,衣饰的奢华或朴素,远方盼归的心,还有守望着的期期盼盼,都在除夕这一天汇合,汇合成不同内容气氛,而节日是共同的。在红火的灯笼,火红的对联映照下的村庄,几杯酒下肚之后,便是热辣辣的气氛,热哄哄的欢笑声,所有的艰辛不快,忧愁统统地蒸腾而去。这真是一个好年啊,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能在母亲宽大的胸怀中化解。年就这么近了,年是一种感觉吗,年是一种亲情元素的汇合吗?年是沉醉吗?年是一种所有情感元素的巨大容器吗?年就在村庄的深处。
一种无根的漂浮,一种无枝可依的恓惶,还有流浪的伤感,都在年的两端等着一颗心去体味,曾经的路遇,还是亲身涉过,尝遍世间艰辛与苦楚,或是正在行进的途中,生命中要经历过的这样或那样,似是而非地置放在年的两端。风雨夜归人,柴门闻犬吠,期盼的心,回归的心,就在这一刻相亲相融,温馨的一幅图画,不管有多么穷,心靠近了,就是天堂,哪怕是茅棚草屋。村庄的年,不需装点就已成为气氛和风景,陈列在村头。而那些失去村庄的人,则进行着另一种无谓的行走,没有这种民俗的浸染与包裹,没有村庄民风的吹拂和熏蒸,没有村庄和土地本身所包含的大气和宽容无度。失去村庄或将要离村庄而去的人,对村庄的记忆正一寸寸地退去,仿佛是一个行将干涸的湖泊上那些渐渐龟裂的内容,剩下的积水如同内心残存的泪水一般,对土地和村庄感恩的心,需要这样水意沛然的滋润,对这些有几人能用泪水写出“为什么我的双眼常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的诗句。
我的心是用七色彩绸结在一起的绳索,在风中年年岁岁地晾着晒着,风中飘过各种各样的尘埃和诱惑,它们都沾在我的彩绳里,我被风吹得干涩甚至是掩盖了我彩绳固有的颜色,我被风化了浸染了的心,需要洗涤和还原。每个年景,我都试着把我心灵的彩绳放在乡村的深井中浸泡,沉得很深很静,沉得无声无息。在一个无人行走的夜晚,把村庄所能给我的精髓,所能给我的养分,统统吸取得到,洗去所有的杂色,还原我的七彩之心,我就能在新的一年中飞翔,舞动我的七彩之翼。
渐渐隐没在嘈杂声中的年景,被不远处的城市文明所颠覆,越来越多的人正向城中挤去,慢慢地失去土地和村庄,在一种物流的裹挟声中,漂向远方,追逐着富裕和梦想,乡村的旧俗正在消亡的途中,正在无足轻重,无关痛痒。乡村的年让一些人生动,更让一部分人沉重。生命途中的一次接力,一个驿站,让本属于土地的人们再一次鼓起自信,去追求梦想。
村庄远远地落在尘埃里面,落在滚滚的车轮之后,而村庄的年景,依然那么厚实地存在着,有的人感到了压抑,而有的人吸取了一种养分,无论是飞翔的还是负重行走的,村庄则是永远的背景。
平罗飘香的西街
鼓楼以西,是一条不长的街面,街面两侧,整齐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店面,没有哪一家能做得足够排场,仿佛西部边古镇上的谁家小妹一般,一溜地排开,睁着秀丽的双眼,敏感地望着来来回回的陌生人。没有吆喝声,鼓楼西街就安静了许多,偶尔有穿行的车辆按下喇叭,像是旧时深夜中的几声狗叫,这些都打搅不到酒肆茶馆中依然的酒梦,美梦酣酣香香的,尘埃不到的地方,静态的闲适的气氛就在西街弥漫。
在贺兰山下的宁夏平罗,西街的名声像是风里的传说一样来来去去,而这个平罗,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历史夹页中的平罗,许多战事的起落,英雄人物的武功与忠勇,都在泛黄的史书中留存着。正在被阳光照彻的古城人,或许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祖先的存在。而日子拖着幽深的尾巴,在西街上走来走去,嗅闻着西街上永远斩不断的香味。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照透,两只装满羊杂碎的大锅已锃亮地摆上西街,飘着香味的羊杂碎已把西街彻底地搅醒了,早起的人,上班的人,收拾整齐的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的人,开始享用这一天中的第一道美味,新鲜的羊杂,漂红的汤汁,鲜绿的葱段,冒着阵阵诱人热气的一碗碗羊杂,成了清晨的主题,两只大锅,九十九碗,卖完走人,这是铁定的规矩,没有哪一天会让这个规矩破碎,这家穆斯林把这个规矩当成他们的教义一般,神圣而不可侵犯。贪睡晚起的人,总在九十九碗之后,为什么只卖九十九碗,至今依然是个谜。
西街的美食一字地排开,从太阳冒红开始,一直到天亮时,早晨的牛肉拉面,那是冯记的,一条窄长的铺面里,坐满的净是些老主顾,头晚喝酒过量的,胃口不舒服的,头晕的,来上一碗拉面,美美地汲上一碗汤后,那浑身就舒坦了,该办事的照去办,该飘的照飘,该挂的照挂。有好多外地人,瞄准这生意如法炮制,结果是残败而去,即便是价格再低,门庭装得再豪华,也斗不过这个土坷垃,西街的老人小孩,吃的就是那味,地地道道深深厚厚的平罗味。扁豆凉粉,酿皮,麻辣烫,小米粥,羊肉小揪面,各式各样的味儿,特别绝的是平罗豆腐,平罗官员到省城银川送礼,总少不了几方豆腐,那豆腐的味儿比肉还香,这是省城官员对平罗豆腐的一贯口碑,没有豆腐送去办事,准办不成,一位平罗官员快到银川了才想起豆腐,便立马掉转车头,去寻那平罗豆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