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乡村的馈赠
行走在乡村,大地的馈赠何其的多!
这是一个大地返暖的季节,在西部,五月才会有久违的暖阳来照耀我的家园,阳光的堤岸上,生命跃动的身影无所不在。暖足以让土地上的万物,重新审视自己的前程和去路,一路芬芳,呈现积蓄了一生的能量。
看见苦苦菜了,这是今年的第一遭,地道的原野味,苦苦的汁液加上肥厚的叶片,这久违了的心灵感觉又重返;韭菜是我们的青草,我们犹如羊只一样啃食着大地上的青草,飘落的槐花入诗入食,这种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享受,就是这个季节大地给予我们的最好礼物。多年不见的苜蓿草,疯狂地伸展着自己的身躯,它的嫩芽入药入膳皆可,我们像牛一样咀嚼这种略带涩味的苜蓿草,像是回味一些日子,那些渐渐远逝了的对村庄的记忆,正慢慢地浮现。过去的风吹绿的原野也在记忆深处,童年的无忧和欢乐,以及漫无边际的紫色苜蓿花的田野,还是那样地辽阔,无边无际,美丽异常,这些大地上的馈赠,就在我们的今生今世。无论是年少还是已经苍老,大地给予我们的是如此的多!
每当春暖花开的消息重回大地,我们目光落处,便能相逢那些久违的不舍我们生命而存在的善物。这样的季节,大地上的生命勃勃向上,我们的希望升华飞腾,大地上万物所激励我们的同样是积极向上的状态。我们被鼓励了,我们也常怀一颗感恩的心,面对沧桑万物。在不经意间,我看见门前空地上一丛马兰花破土而出,伸展秀长的叶片,然后吐出马兰芳容。马兰花旁,一群蚂蚁在阳光下进进出出,异常活跃,在它们的世界里,劳作和奔奔突突,成为一切欢快的主题;蜜蜂嘤嘤舞动,逐香而来,甜蜜的事业甜美的人生。还有树荫中散落而下的阳光,斑斑点点,撒下一地的碎影,又闪烁不定,孩子们在树下荡着秋千,喳喳声和鸟的叫声相映成趣,凉爽的风吹动着少儿们飘动的头发,一切都安然而恬静。
我在远处望着阳光下的一切,大地的馈赠摆放在我们的每一个路口,我俯首即拾,我能咀嚼这大地上一切给予我的各种可能,那些飘远了的云朵,远逝了的风,还有风中不动声色的内容。
小城
我居住的小城平罗,从一片刀花开始,五百年前两个国家的边境线,选择我的小城为界桩呐喊或是厮杀。我的小城,第一次用泥土夯筑的形式勾勒出最初的模样。东西南北四边形,留着进进出出的城门。马蹄和铁血浮现或远逝,黄土夯实的城堡,抵御着比时间还快的箭镞,城池是将士们身体之外最可靠的衣裳,是一件人人穿在身上的铠甲。
城池被砖包裹是在小城诞生后的若干年。原因是狂风的吹蚀、暴雨的浇淋,更多的是攻城时的劫掠,原先夯筑的雄伟经不起兵祸的夹击,城池的棱角被时光打磨得不再锋利。硕大的青砖排列整齐地把原先的泥土护拥,仿佛是血肉从此有了可靠的庇护。从此城池更为严实,铜墙铁壁一般,在西部边陲守护苍生。庇护山河之间耕耘的子民、庇护江山、粮食、还有远在天边的王庭。
我的小城,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即便是走马换将,但更多的则是时光的追撵;城门洞开,历史的云烟进进出出,比岁月还漫长的是风,风总是不停息,风里传送着不同性质不同的信息:叛军、匪徒、马帮、异族还有刀客,往往成名的则是将军还有我的小城。
小城恍若人生,战事和刀剑像是飘忽的云朵。自诞生起,一脉根系便深深扎入泥土,顺势成长或随时光颓废。但我的小城,人气兴旺,绵延不绝,是一位真正的汉子,在西部的夜晚独饮浊酒;在一个王朝的版图深处扑灭狼烟,升起歌舞,让遥远的王庭不再惊心动魄,寝食难安。我的小城被岁月锤打锻造,最后起舞于河泽之间。成熟的农耕之手已把这片土地梳理得柔顺,富饶美丽的塞上原野,环绕着我的小城,鲜花盛开,稻黄和麦浪取代了昔日的猎场;安康富足的歌谣翩翩升起,翻越史册,抵达我的视野。
我的小城平罗,古老的身影忽隐忽现;豪迈的潇洒的时尚的小城主人,推动着时代的车轮,在长城内外,开凿出属于自己的光荣与梦想。我梦里打马远去,远离我的小城,又在明丽的阳光下重返城池,翻动史册,悠然品味我的小城一天天地长大,直到腾空飞翔。
银北大地
潜伏的力量,暗夜里的火,花朵芬芳的浓香,还有默然无语的万物,构筑天底下最奢侈的盛宴。阳光倾洒而下,一切浸在金黄与温情中,万物生长开枝散叶,捧出果实和汗水,银北大地就在我的赞美声中,顺着歌声飘扬。
我在贺兰山下走马般一闪而逝,途中路遇万千良田,草泽湖沼,洪荒的孑遗,以及炮台与烽火墩,时隐时现的长城,甚至是岩石上那些神秘的符号,连绵百里的西夏陵寝。苍鹰于天空盘舞,落叶一般在我视野中不飘不落不散,仿佛是王者的幽魂,我无法将其唤醒,我也无法与其一同飞翔。贺兰山下美,美成一种塞上江南的名,阡陌纵横,稻禾连缀起无边无际的海,树木竖起一道道帆,整个银北大地在时光的海中顺流而下。
在西部,银川以北,贺兰山以东,黄河以西,勾画出我出生的范围,我用心焐着这片土地,用心望着所有的梦想在飞翔。
银北在夏天挺起所有的胸膛,一切萎缩其中的生命,在阳光和雨水的召唤声中,放开步伐前行。背景沉厚的贺兰山,放牧着一代代的过客,收容一切枯草的亡魂,折翅的梦想,英雄的叹息,大地注释着生生死死的全部秘密,山为平原遮风挡沙,平原呈现翠色的生命乐章,潮湿的湖泽之色,扑面而来,润着原野的心,顺着子民的心愿,张开翅膀。
古老的城堡,废墟的光芒,依旧刺痛的双眼,那里当年是怎样的一种舞榭与歌台,是剑的激响还是琴的独鸣,不得而知,是凯旋的归者,还是落难而逃的王,没有一串脚印,证明他们的来路和去向,我抚摸厚实的墙体看天空那一朵不沉不降,令人心慌的云朵。
银北大地啊,你承载了多少苦难和悲伤,又成就了多少梦想和渴望。我过客般一闪而逝,没有只言片语,请把我的歌声留住,让它化成一阵风,吹拂在轮轮回回的路上。
塞上的腊月
进入腊月,整个塞上便消停了下来。
这片土地上腊月是一个婚丧嫁娶的季节。各种版本的人间悲喜都在这时上演,在滚滚的民风民俗中,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家族所发生的事,都把亲情和血缘拉扯得很近。冬天对于乡下人是一个走亲戚的季节,这时农活几乎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家务的鸡零狗杂。
盘腿上炕,沏上酽酽的浓茶,还有伴茶的吃食,劣质低价的香烟,表亲堂亲姑舅姨妈渐次地亮相在一个大家庭的主讲席上,其乐融融,话题重三叠四,狗蛋的媳妇,毛丫的女婿,正上学的娃儿,快咽气的姨爷姑奶。张家的儿子出息升官了,李家的女儿出门发财了,谈一些牛马不相及的事,盘算着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家里有没有大事可办,缺不缺帮衬的钱,要不要白出的力气,谁来主事,谁来吆喝,一派亲情弥漫。茶的飘飘蒸汽,烟的燃烧升腾,话语的你来我往,插浑打打趣,笑声一片,炕上躺着的,凳上坐着的,地下蹲着的,各式各样的姿势。谈兴渐浓,一会儿几大盘菜上来了,地道的肉炖粉条,大烩菜,配着老酸菜,一筐老白干提了上来,腊月里的盛典开始了,从农家小院里升腾一种酒神的酣酣,整个村子便在这种微酗的氛围中。
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强了,娃儿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媳妇是一天比一天老了,酒在酣热中,吆喝着猜拳行令,配着几个关系铁的左邻右舍的帮助,主人的酒胆更大了,叫着板地跟远道而来的亲戚喝,直到昏天黑地,不知东西。
塞上的谚语:“酒越喝越亲,亲上加亲;赌越耍越松,父子翻脸,刀刀相见”。在我们庄子上,耍钱的没有,喝酒却成风,邻里关系和谐、融融洽洽,一家有个大小事,整个庄子的人全都出动,上房泥时不用招呼,谁来都会帮把手,遇到丧事不用通知,齐刷刷地站满了,生怕自己来迟了落后了,逢上娶媳妇嫁女儿的,就是一个庄子人的共同节日,红红火火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乐呵呵的像是自己家在办喜事。一个庄子的亲情浓得化不开,小小的摩擦拌嘴用不了几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了,小矛盾小纠纷小插曲也司空见惯,不会影响人与人的交往,喝着同样的水和酒,耕种着同样的土地,顶着同样的蓝天,一个庄子上的人秉性质朴善良,勤劳的本性往往是相同的,见贤思齐,这是一个村庄的个性,村庄的气质。
塞上的腊月,让这种个性特点显露无遗,厚重而沉积经年的亲情更加浓烈,乡情更加自然贴近,走进腊月,生活的滋味才刚刚开始,这种恬静自然,无大欲无大求,与世无争的生存状态,家家扶得醉人归的田园风情,不见了孤独的炊烟,多了安详,多了安康和富足。腊月的塞上,我的乡亲驾着自己的生活马车,欢欢地走在路上,走在我的心坎上。
平罗雅事吼秦腔
平罗秦腔终止于1984年,标志性的事件是平罗县秦腔剧团的解散。这之前的二三十年,平罗秦腔成就了两个名人,一个是陈易平,另一个是高升平,在西北这块地界上是名声显赫的,民间称为是“二平”。八四年前的平罗城有个戏园子,是十里八乡百姓的文化休闲会所,赶毛驴车来的、骑自行车前往的、还有步奔子走来的,喝一碗三泡台,听一出“铡美案”,美滋滋的一天就这么神仙般度过来了。
现在听起来,恍若隔世,哪里有平罗那么好的文化氛围,平罗人热爱文化、劲头足得很,够你喝两壶。秦腔吼起来的刚烈与平罗白酒的浓烈两相呼应。久而久之,经年累月就锻打出平罗人的个性来。秦腔在平罗是吼出来的,不是唱出来的。平罗是陕西人的第二故乡,几十年前老陕西人拖家带口地迁徙于此,择水而居,渐渐定居下来,开垦了这里的沃土,耕耘之后便是收获了。
贺兰山是堵墙,是个避风港,大块的河滩地最适应耕作,老陕西人在平罗找到了新的家园,过去前进乡的前卫村就有个陕西庙,就是那些背井离乡之人的精神殿宇,他们把故乡的记忆留在平罗地界上的一个庙宇里,寄托思乡之情。这些老陕或因兵荒马乱,或因大旱等原因,来到了平罗,秦腔就成了他们的主旋律,成了他们心中的主流文化。平罗的土著居民的小腔小调,在茶余饭后,酒酣耳热之后,即兴表演,只形成一种小气候,诸如《五哥放羊》《探妹》等,只在民间炕头,酒桌前流行,“白天想你哭鼻子,夜晚想你抠席子”。就是平罗土著人的歌谣,在本地也叫“道情”。秦腔进入平罗后,很快就有了很大的听众群落,老陕们带过来的大多是秦腔的经典段子,平罗百姓对它的喜爱逐年递升,最后秦腔在平罗一地就成了主流文化,影响并娱乐了好几代人。平罗成立了秦腔剧团,盖了专门演唱的戏园子,一脉文化传承由此展开。
尽管剧团解散了,演员分流到企业去了。但平罗人爱秦腔的劲头依然足。平罗玉皇阁每逢九月九文化庙会,就会请区内外的秦腔剧团来助兴,唱个十天半个月,因为是农闲时节,收获之后的日子,手头相对宽裕,时间充足。纷纷涌进玉皇阁看戏的,都以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居多,有的都九十多了还被孙子们载来过过瘾。看着五六百号人听秦腔,你就不得不佩服平罗人的文化底蕴了。玉皇阁庙会在每年的农历九月,就形成了一个文化大观园了。五块钱的票,看一个上午连着一个下午,那才叫过瘾,拎一个小马扎,三五个老友聚一堆,听着秦腔,扯着闲磨,呷着小酒,快乐得像个神仙一样。
戏班子散了,家当四分五裂,道场也拆了,老平罗人每念叨当年的情景,多少有些遗憾,甚至是骂街。弄张秦腔光盘插进机器里,音响整得再大,也不是过去那个味,没了那个气氛,老平罗们总觉得缺了老多,丢掉了些什么。年轻人大都不认可秦腔,不喜欢吼来吼去的情态。
一杯苦茶,两行清泪,细细品味秦腔中的生活滋味。日子依然鲜亮着,一些东西慢慢地失传了,成为了记忆。某一天清晨,有人在窗外吼了一声秦腔,悠远而且深情。
文人的背影
边塞小城,经历了时光的打磨,渐渐的有形有款,历经锤打和创造,我的家园灿然生姿,有模有样,升腾飞翔,塑着塞上江南的腰身和秀丽的面庞。富裕和梦想在这里开花结果,而人文的元素,自始至终,犹如每年降下的雨水一样,滋润这片土地。
翻阅着五六十年间的人文,几位有影响力的文化名人已渐渐地沉淀于我们的内心,尽管他们的身影已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有三位生于斯长于此的平罗人,他们影响了今天的平罗文风,影响了平罗的创作,潜移默化中成就着今日平罗的人文。丁一波、韩乐业、邬显达三位在平罗文化领域已是根深叶茂,尽管他们已逝去了,但他们影响了一代的平罗人。他们分别是文学,美术,书法领域的代表和榜样,是这五六十年间令人记忆的文化化身,是许多后来者学习的前贤,他们的创作与成果同样影响和带动了一群追寻文学与艺术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