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群猴子挨打之后,一度也不曾再到巴根屋里来了。巴丁夫妇认为猴子被惩罚,大约也不会再来捣蛋,就渐渐放了心。谁知,过不久的一个傍晚,俩口子收工回到家来一看,孩子巴根忽然不知去向!两间茅棚屋里,被搞得乱七八糟,地下甩破了许多碗渣,火坑里的鼎锅也被揭了盖,倒扣在火堆之上。那壁上挂的斗蓬被抓得稀烂,床上铺的稻草抽得满屋都是,被窝里的垫单上,一块块还湿漉漉臭烘烘的,显然是撒了尿。
俩口子看着这一片残景,一下傻楞着都惊呆了:这会是谁干的事呢?巴根跑向哪去了?“啊,天呀,会不会是抢犯来过?怎么我们的孩子也不见了呀!”韦娅急得手足无措直叫嚷:“不,这不是什么抢犯,这一定又是那群猴子干的。”巴丁铁青着脸说:“该死的猴子,我们的巴根,一定是被它们抢走了,咱快去找吧!”
夫妇俩紧忙着向外找去。此时哪里去找?俩入在山林里转着。扯着嗓子直喊:“巴—根!巴—根!”
声音在深山幽谷里回荡,暮蔼正从四处的山野里隆起。俩人的嗓子快喊破了,哪里有人答应!这样寻了一阵,结果都累得精疲力竭,最后只得双双哭着回了家来。
第二天、第三天,俩人接着到山林各处去寻、去喊、去叫,那附近几十里的森林都跑遍了,还是踪影全无。慢慢的,夫妇俩都开始绝望了。
但是,半个月后的一个太阳斜照的下午,一队人在山坡上正砌坎,修梯地,有位社员忽见远远的对面山顶的悬崖之上,有一群猴子正嘻嘻跳跃着玩耍,其中一个小孩在陡壁上的矮松树上,嘴里还呜哇的叫着什么。
“啊,你们看那不是巴根吗?”那社员叫喊着:“瞧他和猴子们在一起呀!”
所有人的眼光瞬时都望了上去。大家惊异地叫喊着,仿佛发现了一件天大的奇闻一般。那一群猴子看着山下的人叫,也全无畏怕之意。它们在悬崖顶旁若无其事地围着孩子只管嘻嘻作乐。
巴丁俩口子见孩子竟然还活着,而且真的和猴子们呆在了一起,心里又惊又喜。俩人就赶紧向悬崖下跑。悬崖很高很陡,正面无法攀登上去。巴丁就在崖底望着上面大声叫:“巴根,你快下来哟!”
巴根眼睛朝下看了看,尖着的喘唇张口叫着:“呜……不。”
巴丁见孩子不听招呼,忙又从侧面坡上爬上去,想把巴根接回。但是等他气吁喘喘地爬到山顶,那巴根跟着猴子们一起,却早又跑得无影无踪了。
巴丁夫妇眼见着孩子从眼皮底下又消失,顿时禁不住都嚎啕大哭。那孩子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呵,现在巴根竟不要父母跟猴子们去了,做父母的心里能不心痛之极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呀。众社员见了这场面,也都不住叹息落泪。但因崖高林密,偌大的山看不到边际,猴子们去了也无处可寻,大家只好莫可奈何的劝巴丁夫妇回了家去。
从那以后,有人又曾好几次看到巴根和猴子们一起出现过,但都无法接近他。那孩子由于和猴子在一起,走路都是四肢着地爬行了。他攀悬崖陡壁或爬高高的大树异常敏捷,看到的人,都说他已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猴娃了。而那巴根的父母,由于孩子的变猴,精神上从此就受了莫大刺激,母亲韦娅不久忧郁得病而死,巴丁因为孤独伤心,每天叫喊着寻找巴根,慢慢也就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人了……。
杨老板将故事讲刭这里就打住了。我忙又问他那巴根后来怎样了?他告诉我说,那猴娃可能现在还在和猴子们一起生活,但他到底流落在什么地方,如今谁也说不出所以然了。杨老板说罢,便慢慢站起来和我告辞,到隔壁休息入睡了,不一会,那边房里即发出了呼呼鼾声。这时我也躺上了床,但为这猴娃的故事所激动,我的心却久久的一直不能平静下来……。天使与魔鬼一迈进18岁的门槛,步入女孩子花季的年龄,我感觉自己还像小孩,个儿不高,人没长大,但已经从县一中高中毕业了。按照当时的政策规定,从中学毕业吃国家粮的学生,都要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此政策是从1968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锻炼开始的,到我们这一届——1976年中学生下乡止,已经接近尾声,算是最后一批知青了。
拿到《光荣证》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格外激动,几乎通宵难以入眠。因为就要离开父母,离开温馨的家去下乡了。到乡下去生活令我既觉得好奇而又神秘,同时又充满种种期望与担虑。作为一个女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走向自立生活后可能到来的孤立与无助,好在我的伙伴其实很多,与我同下乡的80多人的知青中,有许多都是我熟悉的同学,杨琴、米小红、李苹,张玲玲等女生与我都是好姐妹,有他们为伴,有再多的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我为自己不断打气,终于树起了信心勇气,决心去勇敢面对这即将到来的陌生环境与生活。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打着背包到县城广场集合,几位县革委的领导前来接见,作了欢送讲话。然后,由县知青办的王主任带队上了两部客车。百多位家属聚在一起与我们依依告别。大家唱着歌挥着手,乘车缓缓离开了县城。
我们下乡去的地方是朝天山农场。其地距县城有六七十公里路。车行约两个多小时,迎面来到一座大山脚的三岔路口停住,大家即下了车。这时路旁土屋里走出一个戴青丝帕的土家汉子,他自我介绍叫陈二宝,说是陈盛老场长派他来接知青的。王主任就让他带路走在前,知青肖为民打出一面红旗紧随在后,红旗上写着“朝天山农场知青队”字样。其他知青排成一字长蛇,一个接一个跟着往前走。
从山脚到山顶,一直都走着羊肠小道。那路面崎岖不平,许多地方又窄又陡,险要处紧傍悬崖绝壁,脚下稍不留神,就可能掉下万丈深渊。我们这些知青,差不多都是头一次走这种山路,一个个都走得提心吊胆,脸上身上汗珠直流。约走了三四小时,傍晚时分才终于上到山顶。此时,但见一片开阔地,两头狭长,一眼望不到边,中间都比较平坦。在山顶一侧的平地中,竖着几栋用岩石和土墙砌成的平房瓦屋,陈二宝指着房子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农场。”
大家踹着气到了场房内。陈二宝按每10几人住一间土房分配,将我们安排好了各自的住房。我与杨琴、米小红、胡英、张玲玲、刘晓云、王小莉共7人住进了一间土房。那沿墙十多米的床,是用才砍下的树枝搭成的一条长铺,每人把带来的被子往上一放就是“床”了。虽然是第一次离开中学离开家,白天从县城座了半天车,又走了四十里山路才到朝天山山顶,尽管疲劳之极,但大家依然很兴奋。
安顿了行李和床铺后,外面响起了敲钟声。有人在高喊:“吃饭了,快来吃饭。”我们随即来到食堂。各人分到一钵白米加包谷粉饭,一小钵白菜与萝卜菜。吃完饭天就黑了。这时接到通知:马上就地开会。会场也没怎么布置,空旷的房屋立着几根木柱头,上面盖着瓦片,泥土铺成的地面形成一座座小“山丘”,房屋的一头是灶锅,另一头敞开的空地上放着一些如风车、磨子之类的农具,一张落满灰尘与泥土的桌子上放了一盏马灯,有人走上去把灯芯往上捻一捻,那火苗就往上跳了一下,昏暗的会场顿时亮了许多,这就是主席台了。送我们来的县知青办的丁主任介绍说:“从今天起,你们这八十名知青就归老场长管了,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要一颗红心在农村扎根干一辈子革命。当然,按政策劳动锻炼满两年后场里可以推荐表现好的上大学或招工招干。你们要好好干,要随时接受祖国的挑选。下面由老场长讲话。大家欢迎!”
一阵掌声过后,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从黑处走到马灯下,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我们才看清了老场长的形象:标准的国字脸上长了一圈黑胡子,把本来就黑的皮肤映得越发黝黑粗犷,不高也不算矮的中等身材披了一件看来有了些年代的军棉大衣,有几处甚至露出了发黄的棉花。尽管才到金秋十月,因为朝天山海拨一千八百多米,本来就是高寒山区,到了夜晚也能穿上棉衣了。这老场长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根用竹根做的烟斗,颇有点像《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风度,他把手向前挥了一挥,眼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道:“你们这些鸡屎(知识)分子给我听着,来我们场劳动锻炼的已走了几批,你们哪个要是敢在这里谈情说爱,那就是在这里‘守场’的坯子!”老场长说完这句话,把手果断地往下一甩。然后站在那里不做声。大家只当他还有话要讲,所以谁也没动,静待他的下言。等了半天,老场长见大家还不散会,于是又用当地的土话说:“我讲的完了,散伙!”“哗”地一声,大家笑得象一锅煮沸了的开水,边走边议论着老场长的话。
这是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场长和第一次听他这样给我们在大会上讲话。
老场长的话让大家久久不能入睡。各自心里想着,这老场长到底是什么人呢?谁愿意在这鬼不生蛋的地方“扎根”一辈子而去谈恋爱呢,莫不是神经有问题吧。
夜里,我们几位女知青躺在床上还在悄悄议论。我说:“这老场长今日讲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他就讲那几句,怪得很哩。”
杨琴道:“老场长他是未雨稠缪啊,他是想提醒人家不要谈恋爱,可我注意看他,就有点像伪君子,是假正经。”
“就是!”米小红道:“年青人要谈恋爱,他管得着?我看呀,咱们可不要被他吓唬住了,有合适的白马王子,咱就要谈。”
“好哇!你是个不信邪的角吧,我佩服!”胡英又道:“只要找到合适对象,我看就是守场也值得!”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各自谈着不同想法,直议论了许久才慢慢入睡。
当夜,一觉酣睡到黎明时分。忽然,一阵“嘻嘻”的笑声将我惊醒,原来是睡在一旁的杨琴在梦中发笑。我推了她一把到:“你笑什么呀?”
杨琴“啊”地一声醒了,她侧过脸对我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感到好开心,所以笑了。”
“做的什么梦?说说看。”
“我梦见自己走到山中,看到一片野地里的花突然间全开了,开得好香好艳,我跑进花丛中,高兴地抱住一丛花就笑了。”
“好哇,你做了个花梦,这预示着你的爱情将要来临了。”我煞有介事地说。
“真的吗?我的爱情在哪里?我感觉自己好朦胧。”
“肯定有人喜欢你了!你和谁最要好?能不能告诉我?”
“也没有特别和谁好,只是过去我与赵跃进来往多点,读书时别人就笑话过我俩,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从没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也说不准。”扬琴压低声音,悄悄对我道:“不瞒你说,跃进的父亲过去当县长时,帮我父亲解决过工作问题。我们一家原住在北京。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回到老家,没有工作。搭帮赵县长将我一家安置到县城,让我父亲到文化局上班,有了份工作,才养活我们一家。我读书又与跃进同班多年,感情自然是有的,只是我还把不准。你不知道,跃进的父亲在文革中靠边站了,至今还在养病休闲,工作也没落实,跃进将来的前程怎么样也难预料,我和他该怎样交往,心里没底啊!”
“你何必担虑那么多。”我轻轻对她说:“抓住自己的感觉应该没错。譬如你做这个梦,恐怕就是一种暗示。爱情的机会来临了,难道你能放弃?”
“我也这么想啊!爱是要讲缘分的,错过了机会,就后悔不尽。像我们女孩子,十七八岁,正是花季年龄,这个时候如果不找到意中人,等到花季过去,岂不迟了?”
“既然这么想,那你还犹豫什么,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白马王子吧!”
“我有些怕,我怕这只是做梦,做的美好爱情之梦,这种梦也不知能否圆满实现。”
“这就看天意了。”
说到这里,我们便都不再吭声。我知道,到朝天山来的知青,人人心中都在做着美好的梦,其中许多女知青和男知青,除了梦想将来被招工招干或推荐上大学之外,无不都希望在这里能获得一份理想的爱情。而这种梦想能否实现,也真的只有天才知道。
躺在被窝胡思乱想时,天色已渐大亮。须臾,有人敲响了起床的钟声,大家便匆匆爬起来,到野外搭的狗爪棚茅厕里解手,然后漱口、洗脸、吃早饭。接着,场长陈盛宣布,将知青共分4个小队去劳动,每队15至20余人不等。即农一、二、三、四队。我被编在农一队,队长就是陈二宝。他还负责敲钟上工收工。农一队总共18人,除我和杨琴、米小红、李萍张玲玲5个女知青外,还有老场长的女儿陈家莲、农场老职工白青山、陈秀月夫妇及队长陈二宝、黄氏夫妇。在农一队里,队长给我和其他3个知青的任务是购买和背蔬菜。
这天,我们吃完饭,就背上背笼去收购蔬菜。走出场部约2里多外,只见很大一块山丘起起伏伏,一眼望不到边。原来,那朝天山虽在山顶上,但上来后方圆却有四十里,号称四十里大平原。那连绵不断的山丘外的边缘处,能见到无数石峰的悬崖峭壁上,还长着一颗颗苍劲有力的松树,县里知青办的人说这里的风景有“小桂林”之称,真是一点也不假。只是这山人烟稀少,空旷的几十里地都是茶药场的地盘,场里长年住在这里的也只有一户工人和老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