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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无奈 (2)

四福晋笑吟吟地接过茶碗,葱白玉指掀起茶盖撇去面上嫩绿的浮茶,低头浅啜甘醇入喉,舌尖残留的余香浸透着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她放下茶碗,眼角眉梢遍布怡然,“这南山寿眉甘洌馥郁,果真名不虚传,可这煮茶之人更是了不得,若非对这嫩叶了若指掌,绝不能将这般娇贵物件儿伺候得如此恰到好处,不知这位茶中仙客所为何人?弟妹可否让嫂子拜会一番?”

“嫂子过奖了,她是哪门子的茶中仙客,不瞒四嫂,这煮茶之人,是我的贴身丫头瑾臻。”兆佳氏转过头,一眼便瞧见垂首立于墙角的穆瑾臻,遂扬手招呼她道,“瑾臻,来见过四福晋。”

“是。”虽极不情愿,可穆瑾臻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她紧步上前稳稳当当地在四福晋跟前蹲了个万福,“奴婢瑾臻给四福晋请安,福晋康泰。”

“嗯!快起来吧!”这孩子,一瞧便知是个伶俐人儿!乌喇那拉氏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赞赏,她轻轻颔首笑靥如花,一溜乌黑的眸子不着痕迹地在眼眶内流转,目光所到之处漾起了难以掩饰的惊叹。跟前的少女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可却独有一番我见犹怜之美,再瞧她浑然天成的端庄与秀雅,心下已是明白了几分,想必她便是明禄的女儿吧!前儿她曾听四爷无意中提到过,当初十三弟任是谁的劝告都不听,执意要调一个罪臣之女入府当差,那会子她还纳闷,紫禁城里漂亮姑娘多得是,一个尊贵的阿哥,怎可为一介小小宫女这般有失体面?

今儿有幸亲眼所见,终是明白为何十三弟会偏偏只对她存了执念。本能地侧目扫了兆佳氏一眼,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此刻四福晋心中虽是百转千回,可脸上却不动声色,优雅地执起帕子轻按嘴角,她只柔声感慨,“弟妹,瞧你这丫头好生灵巧,又生得一副好模样,你可真是有福了。我最是知道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人儿的好处,你可还记得我的陪嫁丫头玉婉吗?”

“当然记得,今儿怎没见她在四嫂身旁侍候着?”兆佳氏顺势一问。

“别提了,这孩子一心惦念着家乡,这会子正在府里预备着下个月还乡呢!”见兆佳氏惊愕地瞧着她,四福晋抿嘴一笑,上扬的唇角却溢满无奈,“弟妹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王府女眷,阿哥爷们整日耽于朝事,府中之事无论大小事无巨细皆落于我们之手,若身边再没个知心伶俐的人儿做帮手,一个人真是应付不来。”

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投向那一抹娇小玲珑的身影继续道,“可近年来,玉婉这孩子得空便求着我,到了岁数便放她回乡,说是家有八旬老母夜夜盼归,如今到下月她便自满二十五了,按理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龄了,只是这孩子打小便在我近旁服侍着,我的秉性她又是再了解不过的,若非瞧她一片孝心,又这般可怜见的,我是断舍不得放的。现如今她这一走,我身边自缺了个体己人儿,府里那些个使唤丫头我又嫌粗苯,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得赶紧找着个灵巧些的孩子,不求与玉婉一般深得我心,但求心明眼亮,也不枉我日后一番调教才是。”说罢,四福晋自端起茶碗浅啜一口,明眸顺着杯沿再度打量起静立于十三福晋身后的穆瑾臻来。

反复咀嚼着四福晋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语,兆佳氏兀自垂首沉吟,敢情四嫂今儿是来管她要人的?又想着她先前说话时总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她身后的瑾臻,想必四福晋心中对这既会煮茶又知礼数的丫头是极满意的,只是嘴上不便明说罢了!倘若这会子自个儿做主将瑾臻赠让于她,一来恰可让瑾臻远离胤祥,二来在四福晋跟前儿她又做了个顺水人情,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双赢之举,她何乐而不为呢?

届时胤祥即便有所埋怨,却因瑾臻去的是四爷府,跟的又是四福晋,碍着他与四阿哥的兄弟情分及自己个儿皇阿哥的身份,他也是不便多言语的,遑论木已成舟,就算心下有再多的不满,他也只能听之任之,再不能改变分毫。

主意既定,十三福晋寻思着措辞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四嫂,我——”

“主子!四福晋!请恕奴婢逾矩之罪,奴婢有一事相求,望二位福晋成全。”谁知兆佳氏的话还未说完,穆瑾臻已先行一步跪在她与乌喇那拉氏跟前疾速抢白,藏在袖中紧握的双拳让她的绝决之心昭然若揭。

而十三福晋已是惊呆了,她万万不曾想到,这个向来进退得宜极识大体的丫头竟会当着外人的面前如此失礼,她不禁攒紧黛眉,俏脸微变厉色道,“瑾臻!四福晋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给四福晋赔礼!”见瑾臻仍是低垂着头盯着眼前的地面,人虽是跪着,可身子却是直挺的,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下掀动,似在努力逼退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滴,然则浅棕色的瞳仁却依旧浸湿在莹润的泪水中闪着粼粼波光,这般光景,竟不由自主地激起了十三福晋内心的爱怜之情,教她不禁看得痴了。电光火石间,兆佳氏如遭电击般猛地一怔,霎时醒过神来的她懊恼万分,就连她自己都险些融化在瑾臻制造的柔情陷阱难以自持,那重情如胤祥,又岂能逃脱这般柔软缱绻的绕指柔?轻闭双目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待再睁开眼时,面前宛若璞玉般纤尘不染的女子竟在瞬间触动了兆佳氏深埋在心底的怨怼,瞧这丫头一副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十三福晋顿觉胸口怒火狂然,虽知自己身为嫡福晋,十三爷府的当家女眷,犯不着同个使女计较,何况在四福晋跟前,她更是不能失了主子的身份,可此时她的忍耐已至极限,朱唇开启,控制不住扬起语调,尖细的嗓音霎时穿破空气直逼瑾臻而去,尖酸的言语蓄势待发,“瑾臻!你——”

“弟妹,不碍事的,暂且听听这丫头的请求无妨。”瞧着一贯温婉贤淑的兆佳氏欲要发作瑾臻,静坐一旁始终未发一语的四福晋终是出声打了圆场,清喉娇啭间,弥漫在这主仆二人间的诡异气氛这才逐渐消融。

“二位福晋宽仁,不计瑾臻冒犯之罪,奴婢着实感激不尽。”说罢,穆瑾臻连着一个头重磕于地,额间冰凉钝痛的触感一如她此刻残破的心。起身扬头面向兆佳氏,她强自吞下喉头的哽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缓稳当,可已然惊涛骇浪的心绪依旧无情地拍打着她强擂的坚毅,些微颤抖的声线早已将她出卖,“主子,奴婢可否向您讨句话?求主子做主,让四福晋收了奴婢吧!”

隔着朦胧的泪眼,穆瑾臻瞧见十三福晋正垂首一眼不瞬地凝视着自己,那对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实则暗潮汹涌,却是让人难以参透。瞧兆佳氏始终未曾言语,一阵浓烈的不安自心底扩散,几乎不敢有任何迟疑的,穆瑾臻随即转头面向乌喇那拉氏迅疾开口,“四福晋,奴婢虽不敢妄言自个儿能比得上玉婉姐姐的一星半点儿灵性,但奴婢也绝不会负了您日后的一番调教,哪怕仅凭了奴婢的一片愚忠之心,也断不叫四福晋不舒坦,倘若您着实瞧不上奴婢,那即便是将奴婢差于四爷府上做些粗鄙活计,奴婢也是毫无怨言的。”

把心一横,穆瑾臻一口气说出了这些个不合时宜不符身份的话语,略显急喘的语调勾勒着她的毅然决心,只眉宇间那一抹难以掩盖的悲伤,似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万般无奈。

空气就此凝固在这一刻,屋里寂静得针落可闻,气氛诡异得一触即发,兆佳氏努力遮掩着内心强烈的怔愣,她状似平静地以眼神描摹着瑾臻极度压抑悲苦的神情,那双红红的眼眶更是教人万般心疼。适才胸口翻滚的怒意渐渐平息,她不禁叹了口气,瑾臻这丫头的心思,她又何尝不明白呢?可既是如此,她也万万不曾料到这丫头的性子竟是如此刚烈,不过这样也好,与其让她留在府中日夜受着相见不能相守的煎熬,不如就此放她远离,或许,当相见都变成了一种奢求,那么瑾臻与胤祥间那份从来未曾点破的爱恋,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消融,既如此,她何不顺水推舟就此应允了瑾臻,明面儿上也算合了她的意,四嫂这厢,又白白送了她个人情,于她自己个儿而言施恩送情两不耽误,心头之患也随之消除,何乐而不为呢?

打定主意的兆佳氏坐直身子,她居高临下地睇睨着穆瑾臻不紧不慢地出声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瑾臻,你且起来吧!”见穆瑾臻并无起身之意,兆佳氏也不觉意外,她转而侧目面向四福晋浅笑柔声道,“四嫂,收不收这丫头,还得由您做主才是。”

“弟妹言重了,瑾臻是你的丫头,她的去留之主,我哪里做得?可不瞒弟妹说,对瑾臻这孩子,我委实欢喜得紧,若说不想收了她,那是假的。何况你又把这孩子调教得这般心思剔透,既瞧出了我的念想又替我开了口,不是我夸赞,若说玉婉,也断及不她的万分之一聪慧。这会子弟妹若不嫌嫂子厚颜将她要了去,日后这人情,我定加倍回报了弟妹才是!”这四福晋好生厉害!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毫无一丝破绽,她方才那些个言语既替十三福晋留了主子颜面,自己个儿又不矜不伐如愿收得了瑾臻,怎不教人心生佩服?

“四嫂真是,都是一家人,说的哪门子回报,我家爷打小受了四哥那许多恩惠,哪回说了要报还的?何况,你收了瑾臻,既是如了她的愿,若要说谢,该我谢才是啊!”十三福晋止不住嗔怪道,一汪杏眼笑嫣如花,她扬手亲自替四福晋斟了茶后递于她,随后转头面向犹未自错愕中醒过神来的瑾臻,笑容在她瑰丽的容颜间凝固,“还不快谢过四福晋?”瞧着瑾臻浑身一个激灵迅疾面向乌喇那拉氏伏地叩头,十三福晋虽有一瞬间的不忍,但她明白此刻绝不能心软,就是硬撑,也得好好在四福晋跟前儿唱完这出戏!压抑着满心愧疚,兆佳氏略带严厉的语调再度响起,“瑾臻,你来十三阿哥府这么久,王府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虽说你十三爷向来不拘礼数,可这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底下的人乱了规矩,做主子的不严加管束,难保不给人落下话柄,若是再传了出去给万岁爷知道了,别说是你,就连同十三爷都是要受罚的。远的不说,且说今日,你那番不合时宜之举我本是要罚的,可念你平日素来乖巧懂事,我也不与你多做计较吧!这会子四福晋既已答应收了你为贴身使女,从今往后你便好生在四福晋身边留神伺候着,可不能再有失礼之举了,知道吗?”兆佳氏连着一口气吐露了自己的一番真心话,谁都知道冷面王四贝勒规矩大,府上更是管制森严,在那儿犯了错,可没在十三阿哥府那么好说话。

“是,奴婢记住了。”她就要这样离开十三阿哥府,离开胤祥了吗?穆瑾臻只觉一股浓烈的哀伤夹杂着绝望没顶而至,唇齿间更是尝到了一股苦涩滋味。

在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世界里,从小她便被教育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妄想主宰他人的命运,她不信命,更不屈从于命,她坚信只要努力,一切皆可改变。可如今,她人在古代,无论是思想、情感,抑或是意念全都不重要,甚至连自己的爱,她都无权争取,如今她能做的,只有认命,认命自己只能任由别人摆布,却再无一丝反抗的能力,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为何偏生一脚踏空误入清朝,无辜被这封建思想绑住了手脚,缚住了灵魂。

“行了,你起来吧!”着实不忍见她这般悲凉的神情,兆佳氏放缓了语调柔声道,“这几****手头上的活计可日渐交予小琴她们无妨,等下个月你玉婉姐姐回了乡,你便去四爷府吧!这会子你且退下吧!”

穆瑾臻伏地垂首称是,转而向又四福晋行礼后方才起身离了正厅,稍显蹒跚的步履支撑着她娇小的身子,自是一番凄凉之景。

而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的四福晋,对这主仆二人间微妙的关系已是心知肚明,她不禁在心中喟叹,或许如今的局面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已是停了,微露的阳光透过油布窗倾洒而入,淡金色的光晕沾着屋中细小的尘埃,浮浮沉沉,勾勒着满世界的未知与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