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踉跄着站稳了脚跟,还未及回过神,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即刻惹来她的一阵挣扎,“放开我!”也顾不得他们彼此间悬殊的身份差异,穆瑾臻不顾一切地往回抽手一心只为挣脱他的箍制,只是她的这番反抗之举却是越发加重了腕间的痛楚,“啊……好痛……”止不住一串低吟溢出唇角,一对本就水灵的大眼睛顷刻蒙上了一层雾气。
穆瑾臻呼痛的嗓音使得胤祥忍不住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眼前那张因痛楚而皱成一团的小脸更是触动了他心底的不舍,但尽管如此,他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语气仍旧强硬地问道,“回答我!为何你要去我四哥府邸?”
感受到了疼痛渐渐减轻,瑾臻忍不住抬头注视着胤祥,她隔着迷蒙的泪眼悄悄端详着他,眼神所到之处,心痛早已泛滥。他瘦了,憔悴的神情使得他本就瘦削英挺的脸庞越发形如刀刻,趣青的胡渣沿着他线条刚毅的下巴蜿蜒出一抹苍凉的颓废,那双原本炯炯有神、桀骜飞扬的乌黑双眸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哀愁。
穆瑾臻的心顿时窜过一阵麻痛,透过这片忧郁深深望进他的瞳仁,一团浓到化不开的深情立时将她紧紧包围,就在这猝不及防的一瞬间,她差一点就要支撑不住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告诉他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她根本不愿同他分开!可是她不能!为了胤祥,她无论如何都要压抑自己的真情!
穆瑾臻垂首深吸口气,刻意忽略胸口窒闷的钝痛,待抬头面对他时,神情又再度恢复了适才的清冷,“能去四爷府邸当差,本就是奴婢的心愿。”她的语调竟是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的波纹,“如今目的既已达成,奴婢也就不必再演戏了。”
“演什么戏?说清楚!”胤祥仿佛被戳到痛处般不自觉地提高音调出言质问,他再度加重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那双透着心痛的黢黑瞳仁里流淌着受创与难以置信的黯淡光芒。
“演一出被您征服的好戏啊!为了接近四爷,这是最好的法子了不是吗?”强迫自己迎向胤祥晦暗不明的视线,此刻,穆瑾臻唯一的感知便是心痛,要知道,她装作轻描淡写地说出此番违心之语,是该付诸多大的勇气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胤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黑沉沉的眸中尽自折射着危险的光芒。
胤祥的语调平静得教她害怕,穆瑾臻有那么一瞬间的胆寒,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只是,此刻的局面已不容她退缩,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与胤祥的关系上,她早已是没有了退路。思及此,她便不再犹豫,深吸口气昂首挺胸,一对美丽的滴水明眸直视着胤祥朗声道,“十三爷,奴婢本不愿提及,可今日既已被逼迫到这份上,奴婢确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实话对您说了吧!奴婢心中挂念的,始终是四爷,对您,却是未曾动过心思的。”啪!她恍若听到了自己的心在胸腔内碎成了千万片。
“不,不会的……我不信……”胤祥霎时呆立当场,口中不住破碎的低喃着,一股子巨大的痛楚铺天而至,他不相信眼前这样一个纯真无暇的姑娘竟是个骗子,一个欺骗他、利用他的骗子,他更无法相信他们曾经共有的时光都是她刻意经营的假象,难道塞外那一晚,她将自己完全交予他时的缠绵与娇羞也会是她的伪装吗?不!绝不可能!“出了什么事?告诉我。”胤祥温柔地将她拉近软言轻问,如若不是有何难处,瑾臻怎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怎奈瑾臻却是一把甩了开胤祥的手,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神情却又是那样的毅然决然,“十三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这一年多来,奴婢的确不曾对您动过心思,无论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个事实,谁都无法改变。”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讲完这番话,穆瑾臻转身想走,可谁曾想她的双腿竟是虚软得使不上一点力道,隐隐作痛的心口更是一如刀割般生生地疼。
“你……”胤祥气得浑身簌簌地抖着,他扬手就要照着瑾臻那张清丽绝美的脸庞挥将下去,穆瑾臻认命地闭上眼,预备承受脸颊上火辣辣的一掌。
只是,预期中的灼痛并未来临,就在她疑惑地睁开眸子之时却被胤祥猛地一推,羸弱的身子旋即毫无反抗余地踉跄数步后重重摔在了雪地上,冰冷的积雪霎时穿过纤薄的衣料直透肌肤,冻得她止不住一阵哆嗦。她抬起头,背光而立的胤祥此刻就犹如一尊神灵雕像,离得她好远好远……
穆瑾臻没有站立起身,她扯了扯嘴角,却只凄美一笑,道:“若十三爷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先行告退了。”
“滚。”阴冷的字语吐露唇角,胤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眼里跳跃着阴狠的寒光,“伊尔根觉罗?瑾臻!你给我滚!这辈子,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滚!”说到后来,胤祥已是红着眼几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所说的话语,一字一句,皆犹如自齿缝间迸出般狠辣,吼完,他再不看瑾臻一眼转身便兀自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像极了一只受伤的野兽,分外凄凉,却也极度危险。
穆瑾臻看在眼里,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扑倒在雪地里呜咽了起来,随着瘦小的肩膀上下起伏,她的哭声渐渐从极度的隐忍到放纵的宣泄,成串的泪滴啪嗒啪嗒滚进眼前这片冰冷的积雪中,化成了寸寸无奈默然流淌。
在这片坚如寒冰般爱恨交织的氛围下,在那红梅残雪深处,有一抹美丽的倩影始终默默地注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兆佳氏用温婉的眸子静静描绘着瑾臻伤心欲绝的身子和胤祥深受重创的背影暗自出神,难道她为着顾全大局所做的决定真的错了吗?
风吹动了覆在梅上的一层白雪,枝条相碰,沙沙作响,似在回应着兆佳氏的疑惑,她侧耳细听,无奈却只听闻一声叹息缭绕耳畔。
康熙47年的冬天可谓寒风萧瑟、冰雪涧肃,自皇帝九月以来先后宣布废黜皇太子及拘执大阿哥过后,整个北京城便终日笼罩在一片阴沉黯淡之中,天空更是隔三差五地便要丢絮扯棉般来几场大雪,真叫好不应景。
当然,无论外面热闹与否,四阿哥胤禛府上总是一如既往地清冷有序,何况一般皇子的府邸与王爷府上到底不能相提并论,但看这花园,就是十三阿哥府的好几倍,相比之下,四爷府也就尤为寂静。顺着园子里的曲径小道一直往南,便可见一间花厅面北而立,说起这屋子,原是专供府上与胤禛一道参禅念佛的和尚居住,现如今因有了“赏心斋”,这间花厅也就闲置了下来,恰巧瑾臻来了府上,胤禛便做主将其改成卧房专供她居住,虽说离着正厅远了些,可依照瑾臻现下不喜走动的性子,平日里若不当值,倒是极清静合适的。
此刻正值酉时正牌,府上的管事太监正提着灯笼,口中朗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话语沿道儿挨个巡视探查。穆瑾臻恰逢今日并不当值,她便将自己个儿独自一人关在屋内绣荷包,就着昏暗的油灯,她一面照着搁置在圆桌上的几张花样子小心地勾勒着荷包上的图案,一面却是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自打那回在十三阿哥府上与胤祥彻底决裂过后,他们便再无见面。如今在四爷府里当差也已一月有余,早前曾就听闻四爷不比十三爷,府里规矩可是大得很,所以在未来此地之前,她没少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多做少说。但无论如何小心行事,差池总也是免不了的,可四爷这位刻薄成性的王爷非但不曾责罚,反倒亲自吩咐府里的管事太监姑姑们对她多加照顾提点,凡事多教导少训斥,平日里她若单独碰见了四爷,他则神态温和没有半点架子,在言语上对她更是颇为关心,丝毫遍寻不到冷面王爷的风范。
开始,她并无多想,只是想来四爷许是碍着十三阿哥的缘故才对她如此,况且她刚来府上不久,许多规矩确要慢慢熟识。只是日子一长,她便发现实则并非如此,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情,何况她是个人,四爷的心思,她又岂能不知?
可她却是断不能接受的,且不论她的身份,就说情感,她的爱,早在初见胤祥的刹那便已连同自己那颗完整的心全部交给了那个义薄云天、侠肝义胆的拼命十三郎了,如今的她,既已没有了心,又如何去爱?即便那人是未来大清的主子,雷霆万钧的雍正皇帝也一样,没有爱,无论他所为何人,都无法改变这既定的事实。
此刻,面对四爷的情意,她已从早先的惶惑失措发展到后来的佯装不知再到如今的淡然自若,是因为她想明白了,如若她这个来自三百年后的现代人将永远待在这个时代,不求别的,她只盼着能留在四福晋身边尽心服侍,以得能在这位未来的孝敬宪皇后身边过个安稳日子,也不枉她为胤祥所作的牺牲;若她最终还是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之余,思念胤祥,将是充斥她生命的唯一眷恋。
柔嫩的唇瓣扬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油灯内跳跃的烛火将她本就纤瘦的身影投射到墙上,晕染着教人心疼的寂寥和哀伤。穆瑾臻调整了坐姿顺势将手中的荷包翻至另一面,她抬手揉了揉略显酸涩的双眼,敛眉接着给适才绣妥的莲花勾上金边,手中的针随着她细致的穿插恰到好处地描绘着莲花的清丽素雅,那一针一线,皆化为寸寸相思,缠绕着她对胤祥绵延不尽的爱慕之情。
也许,爱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可忘却一个人,却要付诸一生的幸福,怎奈纵使易相爱,奈何难相守,若她今生与胤祥终是有缘无分,那她宁愿就这样一辈子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爱他,只要自己的心能守在他身边,即是要她赔上一生的幸福,她也在所不辞。
为此,她不怨,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