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叶落归根:脸是灵魂的肖像(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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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米虫(4)

说完这话,米虫又觉得有些失言,忙环顾四周,生怕秀琴在偷听,因为他和秀琴又走近了许多。那天秀琴约他到镇政府后面那条小河边上乘凉,主动亲了他的脸,还夸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为在秀琴面前显示自己确实不是简单人物,米虫掏出手机,随意拨了几个号,然后说:“那老板的孩子想考军校,你给想法儿办办。对,就是那个那老板,好,就这样。”关了手机,米虫对秀琴说:“我表哥志军,在京城部队大机关是团级干部,经常和中央、军委的大官在一起开会,手眼通天,啥事都能办,我俩有过命的交情。”其实,米虫是表演给秀琴看的,他刚才根本就没有拨通志军的电话。

秀琴没有识破米虫的把戏,还真被唬住了,她看着米虫的脸直放光,由衷地羡慕米虫关系广、路子深。末了还叮嘱米虫自己也要好学上进,说信用社主任年纪越来越大,没几年就会退居二线,要善于抓住机遇,到时她会帮他的。米虫当即就蹦起高来,激动地对秀琴说:“我爱你!”

好日子过得快,转眼就是深秋。秋天的晚风很大,窗外的杨树上正在哗啦哗啦地落叶,一阵阵寒风敲打着门窗,如同打在身上,让人冷飕飕的。一个人的生命就像叶子一样轻,风一吹、霜一打,说黄就黄,说卷就卷,说落就落了。

这天晚上,米虫接到志军的电话,说他母亲因病在京去世,母亲曾留下遗言,要回家乡安葬,让米虫帮忙想想办法。

米虫一口应允。志军在电话里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米虫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表哥一定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不能被拖垮了。其实,我像你一样难过,表姑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尽到孝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以说,我的今天都是你们当年拯救的结果,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就把操办后事交给我吧。

志军已经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了,眼睛肿了,身体也瘦了一圈。他第一次经历家中亲人过世,妈妈生前对他疼爱有加,使他悲痛万分,加上缺乏经验,办理后事更是心力交瘁,有了米虫帮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志军说:“花多少钱到时我出。”米虫坚定地说:“你就别管了。”

后事办得比想象中得还圆满,从火化、棺木购买、租用车辆、选坟入葬、烦请劳忙人员、事后答谢等,米虫都办得有条不紊。志军几次问米虫花了多少钱,我拿。你们受累帮忙本已感激不尽,再给垫钱,就更过意不去了。米虫每次都回复说:“不算什么,表哥你就别管了。”

预想取者,应先付之。为帮那老板的孩子考军校,米虫本想先来个投石问路,搞点小礼小物试试志军的胃口,然后再见机行事。没想到志军家母仙逝,米虫也就紧紧抓住了这个容易与志军沟通的机会。米虫想,一个人一生经不了几次大事,生母病故可谓大事之一,志军又是孝子,为他办了这件后事且分文不取,也就拴住了他的心。像那老板的孩子,还有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家,只要和“军”字沾边儿的事,找他办就很自然了。

所以,米虫把能调动的力量都调动了,他要想方设法把丧事办好。

老五和大头也主动过来帮忙,他俩负责请了乡里最好的吹打班子,轮班折腾了三天三夜,期间迎棂需要经过邻村麦田地,也是他俩出面作的协调。

不能不提的还有秀琴,她早听说米虫与志军的关系,怎能袖手旁观?她专门请了几天假,跑前跑后料理。还从迎棂到入土为安,一直披麻戴孝,从头到脚一身白,始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像自己死了亲妈。要知道,在乡下只有孝女才有如此穿戴和表现。

办丧事过程中,米虫将志军从北京带来的中南海香烟,尽情地向劳忙的人群分撒,说:“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抽过的香烟!”中间有人就冷笑一下,说:“毛主席抽了一辈子大中华,没听说抽过中南海。”米虫忙赔笑,说:“大家辛苦了,反正是片心意吧。”

丧事办完后,米虫又设宴,拉上志军答谢了老乡亲。

按照当地老百姓的风俗习惯,志军在母亲逝世后的三七、五七和百日,又回老家上过几次坟,都是米虫接送。

事实上,米虫在这期间,确实想得很仔细,乡亲们都伸大拇哥,称赞这是近几年办丧事最排场、最讲究的一次。

这期间,米虫当然也没有忘了叫着那老板和志军接触过两次,对那老板的事业、为人、在本地的声望,米虫都向志军作了介绍。并一再声明,办理其母的后事都是那老板的意思。

到此,不能不对那老板“电老虎”的威力作个说明。话说给志军母亲办丧事的第二天晚上,劳忙人员正多,看热闹的人群几乎有半个村子,恰在此时突然停电了,有人被踩了脚,有人被绊倒了,一时间哭喊声、打闹声乱作一团。米虫突然想起那老板,即刻拨通电话。那老板说,五分钟后送电。五分钟没到,电就来了,人们惊讶的目光一齐投向米虫,那一刻,米虫俨然成了光明的使者。

对米虫和那老板的鼎力相助,志军很是感激。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以后,志军心里总觉得有点敲鼓,就又跟米虫说,还是把办理后事的花费一次性付清吧,但米虫执意不肯。

米虫就学那老板的话说:“别跟我提钱,到时给我办上一两件事就算扯平了。”

听了这话,志军觉得挺别扭,似乎有点搞交易的味道。便说:“咱们亲是亲、财是财,一码归一码。钱我该拿多少拿多少,你有事我该帮忙帮忙。”

米虫说:“不是那意思,你听误会了,钱虽然是有价的,但情意却是无价的。”

顿顿,米虫接着说:“别跟我提钱,人比钱贵。咱们以后还要打交道,你就天长日久见我心吧。”

志军也就只好作罢,但内心总有一种欠债感。

志军想,这人情债是很难还清的。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也只有把感激之心落到了行动上。在与米虫他们后来的交往中,总怕他们吃亏,送的带的且不说,自己的生日没过过,对他们的生日却挺上心,过年时自己该备的东西还没着落,就先给米虫、那老板筹备年货,给他们亲戚的孩子及左邻右舍的孩子压岁钱,为其购买新衣服、玩具等,还将母亲遗留的贵重衣物、一些金银首饰及一所老宅赠与了米虫。另外送给米虫一套军服,给秀琴价拨了一套女军装。这样做过后,才觉得稍稍平静些。

此后,米虫和秀琴常穿着改过的军装出双入对,增姿不少。

渐渐地,和志军的关系越来越近,米虫就觉得,托他为那老板孩子办军校的事到时候了。有一天,他打通了志军的手机,说:“表哥,有件事总不好意思跟你说。”

志军说:“有事你说米虫,不是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吗?”

米虫顿顿气说:“那老板这人你也知道,在给你母亲办后事过程中出了大力,和我更是多年的老朋友,现在他有一事相求。”

志军听得有些心急。催道:“米虫你有事就直说吧。”

米虫这才说:“那老板在部队当兵的孩子,想考军校,求你帮忙。”

志军听后说:“这是好事,当兵就是履行公民义务,想考学是上进的表现,应该支持。是不是刚到部队服役那个,我还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文化程度呢?”

米虫说:“听说档案里填的是高中毕业。”

志军“噢”了一声说:“这样吧,你把这个孩子的姓名、单位、出生和入伍年月给我发到手机上,我一定尽全力。”

其实,志军在部队不算个什么官,更没什么实权,以前很少办这种事。只是听说可以帮着查查考分,对达到录取分数线的关照关照别被刷下来。至于能够帮上多大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人家米虫、那老板他们给他办了这么大的事,如今有事找他,他不尽全力说不过去。

关系拉近了,米虫、那老板与志军接触也就多起来。

他们每每进京,都是在志军营院的大门口等候志军出来,只要志军不出来,他们就一直在地上站着。夏天太阳晒、冬天寒风吹,都全然不顾,几次站在雨中衣服都湿了,仍然是笑容可掬,把志军感动得直想掉泪。

一起吃饭,米虫、那老板总不让志军掏腰包。说你那点工资我们有数,心意到了就行了。只要帮孩子上了军校,一切都好办。

至此,志军就添了一块心病。

米虫常骑蓝色摩托车在城乡间飞驰穿梭。他如今的装束很奇特,特别引人眼球:左肩右携电脑包、头戴棒球帽、一副墨镜遮住整个脸的三分之一,露在外边的主要器官是嘴。

米虫又去北京啊,你表哥又升了吧?有人在街上跟米虫打招呼。

这时米虫会减速,朝对方应道:“啊,对对。我表哥说,有事找他。”那表情让人感觉提升的不是志军,而是他米虫。

如今米虫跑北京感到很平常,很自然,也很荣耀。可不像用帽子遮脸、见人绕着走的小时候。他的知名度日益提升,请吃饭的人更是排成队。

秋后的一天清晨,那老板给米虫打电话,说县联社主任做东,请吃饭。

米虫嘀咕:以往虽然请自己吃饭的人不少,但县联社主任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与他既差辈份又差级别,怎么会请我吃饭呢?便疑惑地问那老板:“主任请你吃饭叫我干什么?”那老板说:“主任专门点了你的将,你可不能缺席啊。”

米虫确实今非昔比。被人请是常事,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一点儿都不过分。有时有人请米虫吃饭,他还要带上几位蹭吃蹭喝的。今天是县联社主任请客,肯定不能带人,就连他本人都有些发怵。县联社主任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甚至还有可能发展成将来的岳丈,如若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他胃口,或者某些举止不顺他眼,就有可能给他形成不好的印象,那自己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县官不如现管哪。在米虫的印象里,县联社主任那张脸多半写的是严肃,另一小半则是深沉。加上他是秀琴的爹,就又多了一种威严。平时遇见主任,他都选择敬而远之。但是今天当上了,也只有硬着头皮听天由命。

出乎米虫意料的是,今天的饭局是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进行的。

起初,米虫还有些矜持,怕喝多出丑。可他经不住劝。在座的特别热情,仿佛他们的满腔热忱只有通过酒才能释放。

吃菜呀米虫,别放筷子,吃菜。饭桌上几人几乎同时对米虫说。

米虫,来,咱俩来一杯。那人说着一饮而尽。

米虫,你说,咱们是一拇?还是一口到中央?你说了算。另一位端着酒杯对米虫说。

米虫知道一拇就是喝下一大拇指刻度的酒。到中央就是喝下酒杯中的一半。

米虫,来,别听那些悬乎套,之乎者也的,咱们来个底朝天。又一位将装有三两的酒杯一仰脖子就干了。

说来也怪,以上这几人,米虫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有的脸都不熟。

酒是赶话的,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

有的说,现在级别不同,喝酒的颜色也不一样:乡镇领导是喝白酒、摸白腿、打白条;到了县级,就是喝红酒、亲红嘴、拿红包;再往上,是喝黄酒、搂黄毛、收黄金。

这时,就有人给米虫开玩笑,说:听说仙月楼有你不少关系户,给咱们介绍一个怎么样?

没等米虫开口,有人接过话说:给你介绍一个你养得起吗?如今小姐太贵、情人太累、找个下岗女工才实惠。

米虫偷觑一眼县联社主任,心里直打哆嗦。

县联社主任摆摆手说:“别开玩笑了,嘴上都要有把门的,信口开河容易犯错误。来,米虫,话说咱们是上下级关系,平时接触却不多,我对你关心不够,以后一定注意改进。但是,要是以后用着你的时候,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啊?听说你表哥在北京工作呢?”

酒喝到现在,米虫好像明白了什么:因为有志军这个表哥,自己的身份,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立即说:“对,对。我表哥说,有事找他。”说着夹了一块脆骨放进嘴里。

这时,县联社主任又说:“米虫啊,别光等着大家敬你,你也敬敬大家。”

其实,酒桌上就像会议室,都是浓缩了的政治生活,只有主角才有话语权。眼下主角把话语权交给米虫,说明给予他充分的信任。

米虫很激动,此时他嘴里的脆骨还没有嚼完,吐掉又舍不得,便紧嚼起来,接着嘴里发出急速的嘎巴嘎巴的声音,待声音不响了,才站起来,说:“领导们信得过我,我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在座诸位如果要有挂‘军’字的事要办,尽管找我。当然了,有些地方上的事也不是不能办,都是可以协调的。古人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吗?我看咱们就借主任的酒,尽尽兴吧。”

米虫拿起一瓶“小二”转了个缺少月牙的弧形说,承蒙在座领导看得起我米虫,我先干为敬。说着就把“小二”瓶中酒喝干了。

服务员又打开一瓶“小二”放在米虫跟前。

应该说,米虫多半是说给联社主任听的,也多半是喝给他看的。米虫感到,这个有望成为自己岳丈的人,原来如此通情达理、和蔼可亲、善解人意,以往和他接触的机会实在太少了,直恨自己把握机会的能力太差。

米虫越来越激动,再次站起来说:“同走今生是一种缘分。有成语说,同舟共济。来,咱们再干一杯。”

米虫喝到兴头上时,就拨通了志军的手机:“喂,表哥吗,我是米虫。”酒桌上立即鸦雀无声了,众人的目光和耳朵一齐投向米虫。

“我现在和几位朋友在一起吃饭,下来有关两个兵的事、地方一个科级提处级的事,你得帮忙办办,那个小孩子想到部队踢球的事,你也协调协调。”米虫说完,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移到饭桌中央,立即传出志军的声音:

“好的,米虫,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全力以赴。以前不是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吗?”

志军也很捧场,他知道米虫好面子,每次喝多酒都爱打电话,有时还让陌生人和自己寒暄几句。

在座的人纷纷赞叹米虫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