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叶落归根:脸是灵魂的肖像(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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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米虫(5)

那天,秀琴知道米虫中午在仙月楼喝酒,而且睡在了仙月楼,等他一觉醒来,已经很晚,秀琴在酒店门口拦住了准备回家的米虫。

秀琴说:“米虫,我想请你到县城看电影。”这句话像精确制导导弹一样准确命中米虫,令他快乐不已,也许酒劲还没过,说话有些不利索:“不能,不能让你请,我,我请你。”

米虫磕磕绊绊地冲到自己的摩托车前,捅开拴着轮子的大锁,像真正的骑士一样将车开到秀琴面前,秀琴高兴地跨上了后座。开始还矜持地只抓住米虫的衣襟,待摩托车加速后,便扎扎实实地搂住了米虫的腰。

那晚,是通宵电影,电影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秀琴给米虫买了一碗牛肉拉面。米虫吃过后,和秀琴一起抖着精神看到了天亮。

窗外很静,静得连蛐蛐儿歌唱的音符都辨得很清。永定河水在旋转奔流,星星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与大都市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这就是京城宁静的夜。

叮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梦中的志军一惊,以为是紧急集合的指令,待分辨了两声,才明白是有电话打来。

“喂,你好。”志军从床上爬起来。

“你好你好,表哥。我是米虫,睡了吗?”

“没关系,有事你说米虫。”志军应着。

“真不好意思,刚喝完酒,打扰你睡觉了,要不明天再说吧。”米虫挺歉意。

“你说吧米虫,没关系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那老板孩子考军校的事,不知你办得怎么样了?心里不托底。”

“我正在找熟人打听,你别着急米虫,也转告那老板别着急,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打电话告诉你们。”

“那好吧,表哥。你就费心吧。另外,听说你有个同学在我们市委工作,我这里有个很近的关系想有空见见你这个同学。”

志军沉默着。

米虫顿了一会儿,又说:“要不今天先不说这事,目前全力以赴先把那老板孩子上军校的事办好。对了,你家乡有什么要办的事尽管找我。不是说,是灰就比土热、血浓于水吗?!谁让咱们沾亲带故呢。”

自从米虫帮志军母亲办过丧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了本钱,和志军交往也有了底气,给志军打电话没有丝毫顾忌。他不仅在酒桌上打,在人群中打,有时自己闷了也打,已经不分时间和场合,非常随意。

一个好觉让米虫搅了,志军没急没恼。他在想:那老板这事真还得当个事办。人家大晚上不睡觉还惦记这事,不给人家尽力不够意思。

接下来,志军为那老板孩子考军校的事,打电话联系、登门拜访,咨询了几个人。几位的答复基本一致:要考军校关键是孩子自己,就是让考试成绩说话。在考军校问题上,到处拉关系找门子的不少,把精力都用歪了。一些地方老百姓更是邪乎,认为请吃顿饭、送些钱物就能上学,似乎军校生都是跑来的、送来的,真是见鬼。

没过两天,米虫又给志军打来电话。

叮铃铃……

“喂,你好,我是值班员志军。请问哪位首长?”

“哈哈哈哈……”电话里一阵大笑。

“我不是什么首长,我是米虫。”

“是米虫啊,我还以为是哪位首长来的电话呢。”志军虚惊一场。

志军受惊是有原因的。因为米虫打的是值班室的供电电话,只有首长和上级机关才使用它,不知道米虫是通过什么方式接通的。

“咳,表哥,那老板孩子考军校的事怎么样了?那老板说,别在乎钱,只要孩子能上军校,花多少钱都行……”

志军正听着电话,门开了,进来的是志军的处长。

志军忙把电话从耳朵上移下来,双手捂住受话器,生怕电话里的声音传进处长耳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用值班室的供电电话聊天本身就不对,再让处长听到送钱送物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那还了得?

关于净化机关风气,以前讲过多少次?思想、作风、纪律整顿,才搞过几天?你志军也不是没学过、没整过?整顿的时候你怎么表得态,大概没忘吧,如今怎么样?还没有热上五分钟,就丢到脑后了?首长正想抓抓反面典型,你志军想出出风头是不是?

想到处长要对自己说的这些话,志军心里就直敲鼓,捂在受话器上的手,下意识地就又往紧处攥了攥,好在米虫在电话里“喂”的几声,被志军攥住了。

“有事吗志军?”处长问。

“啊,没,没事,处长。”志军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那好,发生哨兵被袭事件后,上级对值班查得很紧,要保持在位,有事给我打电话。”处长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志军长出了一口气。他把电话又重新移到耳朵上,冲着送话器喂了两声,电话还没挂断,又传来米虫的声音:“电话是不是出故障了,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志军叹了一声,说:“那老板孩子考军校的事,我找过人了,人家说只要考分够,就差不多。”

“关键是不见得考得上,因为这个孩子初中还没毕业。”米虫说。

志军追问:“你不是说高中毕业吗?”

米虫咳了一声,说:“我开始也不知道,那老板告诉我说,那是为了好当兵。”

志军只好说:“事到如今,只有考考再说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军校招生考试时间就到了。由于那老板的孩子只有初中文化,两次预考都没过关。志军通过托门子、找关系,竟是霸王硬上功,让孩子走进正式考场。

不久,考试分数下来了,总共173分。除了语文、政治刚刚及格外,数、理、化、外语每门只有10来分。

统考前,真还有一个同事跟志军说过,如果孩子达到录取分数线,录取不了找他。如果距离分数线差不多也可以考虑调整一下专业。

173分,距离420分的录取分数线差距太大。面对考分,志军真比米虫、那老板他们都难堪。

志军不能不把孩子肯定落榜的现实通知了米虫和那老板。

十一

俗话说,人走时气,马走膘。米虫的时气好像走过了,近期常有不顺。

先是担保二十万元贷款逾期一年没有收回,受到检察院传唤。还有人反映他私自高息放贷,从中牟利。为此,信用社主任找他谈了话。像摩托车被人放气啦,走路崴脚啦,总让他不顺。用米虫自己的话说:就是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米虫的行为作派也开始走样,看不惯的乡亲们常这样议论:瞧瞧米虫,整天骑辆大摩托,戴着墨镜,挎着电脑包,见人连招呼都不打。米虫这小子现在发了,也牛了。

以上这些都还好说,最难办的是那天秀琴和他摊了牌:你亲了我,就别想再亲别人,以后我再看见你到仙月楼和那些烂货们在一起,可别怪我不客气。另外,咱们的事也要尽快定下来,那个女里女气的男人仍然缠着我不放,你要不抓紧,我可就是人家的人了。

米虫着实蔫了一段时间。

这人心情一不好,就什么也不想干了,吃不香,也睡不着。米虫就一个人在屋子里抽闷烟。

一天晚上,本村一个乡亲来找米虫,说:“我哥家大小子结婚,却赶上停电,能不能给说说送一晚上电,哪怕明天白天再停呢。”

“你以为我是电力局的,说给谁送电就给谁送电?”米虫显然还在生闷气。

“整个村子谁不知道你米虫和‘电老虎’的关系铁?救场如救火,你就快帮帮忙吧。”对方很急切。

米虫想,有急事时,通过那老板要电也不是一两次了,每次都灵。这次要电虽然心里没底,但对方的话已说到此处,不能让他小看了。

于是,米虫硬着头皮,给那老板打了电话。

一次,两次,连续三次电话,那老板都没接。

米虫很丧气地对来人说:“那老板肯定出远门了,谁让你家不选好日子呢?”

对方只得怏怏告辞。

米虫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头疼得直想撞墙。其实,米虫知道,那老板听到自己孩子上不了军校以后,已经在怨恨自己了。

米虫还清楚地记得,他曾在多种场合夸过口:挂“军”字的事找我米虫没问题,那老板孩子上军校的事已基本办妥,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反正得上。也有人问起那老板有否此事,那老板微微一笑算作答复。

米虫该怎么说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不仅把自己的人丢了,连人家那老板的人也丢了。

米虫正当沮丧之时,手机传来悦耳的铃声……

米虫还在生闷气,朦胧中听到电话铃响,拿起电话,没好气地叫道:“谁呀这么晚了瞎捣乱?”

“米虫,我是那老板。”

“唉呀?是那老板哪,我迷迷糊糊的没听出来。”

“我跟你说米虫,现在的业务都不好做,我的买卖也不景气,你让我联系生意的事现在很难兑现,这是一件事。第二件,我现在资金不大好周转,你在仙月楼的消费和买摩托车的欠款,也得想法还我。

米虫一下子就傻眼了。以往,他和老五、大头在仙月楼吃喝玩乐的花销,都是那老板提供的。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要是花自己的钱,肯定舍不得那样遭?!还有,自己光知道兜风了,那辆摩托车把几年的积蓄都搭上不说,还拉了那老板五千多块钱的饥荒。

米虫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想,那老板为什么前一时期和他来往如此频繁,为什么总给他花钱,为什么请一些有身份的人物时还叫他参加。这都是因为那时正在给孩子办考军校的事。如今这事泡汤了,也就意味着,他在那老板心目中的地位贬值了。那老板什么人?前面作过介绍: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图你米虫什么?不就是看着有志军这么个关系,想让孩子上军校提干部吗?既然自己帮不上这个忙,人家还会无缘无故地帮衬你吗?天下确实没有免费的午餐。

米虫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老板的孩子没有上成军校的缘故。就又对着话筒说:“那老板,孩子上军校的事,还可以找另外的人帮忙。我了解过,听说有人花几十万不用进考场就能上军校,这应该也是一条路子。”

那老板随和了些说:“别跟我提钱,甭说几十万,就是上百万,能上军校当军官也值啊!咱挣钱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只是不知道钱花到哪、花给谁?”

米虫忙说:“这样,我让志军联系联系,搭个桥,事成后给他提些劳务费。”

那老板说:“别跟我提钱,不是钱的事,问题是靠不靠谱?”

米虫表示:“先联系联系再说,实在不行,还可以转个士官……”米虫还要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米虫没有跟那老板说要求送电的事。当然,就是说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烟雾绕梁,米虫闭着眼琢磨:这人谁不是世态炎凉、谁不是有奶就是娘呢?哪个人都是这么两下子。

不,人也有不一样的。

米虫忽然间就又记起了那两块纸糖,那是他童年的记忆,很清晰,很真切。米虫觉得那时的人很纯,帮人都是无私的。这时才记起那两块纸糖早已放在床铺下,在记忆中已经封存了许久。他从床铺下找出那两块纸糖,糖已经完全融化,和糖纸紧紧地粘在一起,被床板压成了膏药状,糖纸上盛开的向阳花图案早已无法分辨。

十二

这段时间,志军的情绪也一直不好,那老板的孩子没能考上军校,比自己不能按时晋职还难受。

叮铃铃……

志军正在看晚上新闻联播,听到电话铃响,把电视音量调低了些。

志军断定电话是媳妇打来的,她在外地出差都两个月了。便拿起电话喜滋滋地先脱口而出:“媳妇,你好,辛苦了。”

“谁是你媳妇,想得挺美。”

对方的声音志军听出来了,是米虫。因为那老板孩子考军校的事,志军的听功早已让米虫练就了。到现在,米虫和他通过多少次电话,他早已记不清了。反正是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逢年过节单位家里班上班下白天黑夜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如今,只要米虫“喂”这么一声,志军就能听出来。

“对不起,米虫,我还以为,是我媳妇打来的呢。”志军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次,米虫没有过多寒暄,而是单刀直入地说:“听说有人花几十万,不用进考场就能搞到军校指标?那老板还愿意出得更多。”

志军立即止住米虫,说:“千万别干这种傻事,到时候不仅劳命伤财,还得吃官司。现在社会上确实有人利用一些家长热衷于孩子上军校的急迫心情,进行坑蒙拐骗,致使不少家庭上当受骗。”

米虫肯定地说:“确实有花钱上军校的,我高中老师的孩子就是一例,现在就在什么军事学院就读。”

志军说:“有的骗子确实有欺骗性,他们将从市场上买的军服,发给假学员,然后带到一个租来的场地,象征性地训练训练,再花钱买通军校个别不法人员,通过各种造假途径混入军校。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的军校,以赢利为目的,擅自招收委培生。这些人都没有列入军校统一招生计划,即使毕了业,部队也不会负责分配。这么说吧,凡是不经过正式考试,花钱上军校的,都属于假学员,提了干的,就是假干部,部队纪委正在进行全面清理,这条路无论如何走不得。”

眼看那老板孩子上军校的事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米虫也就彻底和志军摊了牌,他苛刻地说:“志军同志,咱们闲言少叙,现在说正经的。你母亲病故办后事所花的钱整四万,那是我在基金会里百分之二十高息贷的款。现在正好一年半,本息加起来共计五万四千四百元。你考虑一下什么时候还吧?”

这是米虫第一次在电话里对志军直呼其名,而且名字后面还加上了“同志”二字,关系明显生分。曾几何时,米虫还想过,自己以后要是有了儿孙,他们的前途托付给表哥志军也是不错的选择,如今真让他大失所望,于是也就把儿孙谋生的这条路堵上了。

志军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他没想到米虫会来这么一手,五万四千四百元,这可不是个小数字,空口白话,单凭米虫这么一说,自己几年的汗水可就白流了。这与黑社会敲诈有什么两样呢?以往听说过现在商界有杀熟杀亲之说,可没想到今天会轮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