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叶落归根:脸是灵魂的肖像(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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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叶落归根(3)

二奎突然暴发,让村里人总觉得不是滋味。在村人们看来,二奎比他们混得好。混得好的人,如何面对混得差的人,尺寸很难把握。即使把格调放得再低,也抚不平失衡的心。每当他们看见那三层楼的别墅,心里就不平衡,不平衡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在背后说闲话。说这小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简直是个二流子。这以后,有人就在霞的耳朵里吹风,说:“夫妻也要明算账,何况你俩还不是夫妻,二奎又买车又盖房,都有你的血汗钱,有人看见他经常和年轻的女会计勾勾搭搭的,当心把你甩了。”

开始,霞不以为然,总认为:共同的创业史早已经把他俩捆在一起,二奎穷困潦倒的时候,是自己主动出手,救他于水火,患难之交,谁也动摇不了他们。可她还是催过二奎几次:抓紧把婚事办了吧。二奎总说,事业正是上升趋势,发展才是硬道理,婚事还是缓缓再说。

后来,霞闲话听多了,也就起了疑心。加上二奎和女会计在一起的时间,远远长于她,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就在胃里翻。渐渐地,她又留心到,从来不吸烟、不喝酒的二奎,烟不离嘴,还常带有一身酒气,就怨起他来。

二奎解释说:吸烟、喝酒,都是生意上的应酬,工商税务环保质检,哪家拜不到都不行,连小混混也惹不起。和女会计在一起是为了盘账。

霞有时想通了,有时又想不通,时光就这样不紧不慢、不好不坏地照常走着。

二奎的批发市场,距离张庄村不过二三里路,常有过往的村人到这里来嚼舌根。

风言风语自然也传进了女会计的耳朵。她对二奎说:“自己不想干了,整天辛辛苦苦,还让别人戳脊梁骨。”其实,这不是女会计的心里话,她真舍不得这里的工资,特别是每季度那个额外的红包,每次都比原单位半年的工资还多。

女会计财税中专毕业,在一个乡镇企业做统计,这个企业常年处于停业、半停业状态,她早寻思着跳槽呢。她是县税务局硬塞给二奎的会计。并嘱咐二奎说:“可不敢亏待了女会计,她可是你的‘财神爷’。她什么时候到位,批发市场就什么时候正式运营。”二奎知道这是个交换条件,回绝不得。心想:说不定,这个女会计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得罪不起。再说,生意上也离不开人家的照应。

二奎劝女会计说:“身正不怕影子邪,谁爱说什么说什么。等我跟霞说说,让她耳根子硬些,别听风就是雨。”女会计说:“反正你得给我撑腰做主。”二奎说:“放心!”

下来,二奎就把那些意思对霞说了,可霞越发觉得,二奎可能跟女会计有什么。

后来,二奎和女会计在一起时,霞就暗中监视过几次,甚至还偷拍过照片。女会计发现后就特别生气,但她没有声张。

女会计在城里做过事,和村里的女子不一样,是夹在城里和农村之间的那种类型。她长相一般,但属于那种耐看的长相,眼睛细长,画了眼线,涂了眼影,眉毛也好,嘴巴有轮有廓,因为那双细长的眼睛,让人感觉她总在想心事,属于有心计的那种。

一次,霞去会计室不久,女会计就说丢了东西,但又不当面问霞,而是到处散布关于她的谣言,跟这个说说,对那个讲讲,等霞知道的时候,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无法给自己做解释,但最好的解释就是闹个底朝天,然后散伙。可那是需要勇气的,这些年的艰辛,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霞为这事病了一场,是精神分裂,是忧郁和愤怒的结合。霞最终没有把批发市场闹成底朝天,也没有找女会计的茬儿,却和二奎大干了一场,扬言吃安眠药、割腕,闹死闹活的。

二奎再三劝霞,说:“要不先给你提些成?”话一出口,霞更急了。她说:“你想赶我走啊?!要提成就给我一半,以后各干各的,否则就把女会计赶走!”

实际上,二奎是想哄哄霞,眼下现款还真没多少,利润多在应收款上,自己在村里盖的别墅,也是原材料折的款。再说,还有应付款项呢,鱼饲料、运输费、工人的开销,还有各个部门的打点,给客户的回扣,加上那么多借款,干爹老尤那笔,霞也是在借条上签了字的,这些都不能跟霞说。生意刚刚起步,出不得岔子。

二奎了解霞,断定她是委屈的,不可能做偷东摸西的事,认为是女会计故意捉弄她,就严厉谴责了女会计。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女会计说:“你要这样,那就另请高明,但有一条我要提醒你,我给你可是做了两套账,一套明账、一套暗账,你赚的那些钱都藏在暗账里。我要是把这个暗账交给税务局,一定会罚你个倾家荡产。”

二奎立即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大懂财务,不清楚账目里的猫腻。其实,不论是国企还是私企,都有明暗两套账,真实的油水都在暗账上。怪不得当初女会计对自己说:“聘我算你有眼光,只要你对得起我,我就对得起你。”二奎当即答复:“只要你对得起我,我肯定对得起你。”

事实证明,女会计是对得起自己的。这期间,账目没有出过任何问题,虽然税务局查过两次,也都凭女会计的聪明才智应付过去了,挣得那点利润全靠她了。以前光知道会计的重要,但不知道这么重要。不论明账暗账,会计是个离不开的行当,只要买卖做下去,账目就要做下去,少了女会计还真不行。她的重要性,霞远远不及。他甚至产生过,向女会计走近一步的想法……

二奎心想,传言都认为自己和女会计有什么,事实上真没什么,这就等于背了个黑锅,与其这样,还真不如有点什么。于是,女会计的形象就往他脑子里浮现。一个男人想一个女人,开始是抽象的,想着想着,就会具体起来。比如,女会计说普通话,很受听;身上有香水味,挺耐闻。但这些想法刚要出笼,二奎就把它抛掉了。

还是生意要紧。

一方是患难与共的霞,一方是抓着自己把柄的女会计。二奎掂量来掂量去,哪一方都很重要。

稳定压倒一切!

后来,二奎就经常对霞嘘寒问暖,并答应秋后和她完婚,她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那天霞不做那样一个梦,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霞梦见自己吃了一瓶子安眠药,是女会计给自己吃的,自己死了。然后女会计和二奎东躲西藏,最后跑到很远的地方,隔了些日子,见没什么动静,又双双回来一起干。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霞断定这肯定是他们的预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吵闹,且步步升级,不仅让二奎驱赶女会计,还拿着一瓶安眠药,往女会计嘴里灌……

霞每次闹累了,才昏昏睡去。后来,有人就出主意,让女会计出去躲躲,造成一种已被赶走的假象。

见不着女会计,霞就不怎么闹了,但还是心不在焉,眼睛发呆,神情忧郁。一说话就容易激动,所以话就少了,免得别人说她又犯病了。

她总想避开人寻求安静,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是那样惶恐不安。特别是窗外那棵大杨树,夜深的时候总是沙沙沙地响个不停,就好像一个什么怪物,由远而近地向她走来,走近她的躯体、走近她的灵魂……

不少人认为,有了钱会很幸福,但现实中,并不见得如此。

二奎经常感到阵阵心烦,他不知道自己哪错了,更不知道怎样改正这个错。

现在这个社会,哪个人没有烦恼呢?但是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是不同的,释放的方式也不同,二奎只好把烟吸得更勤、酒喝得更凶了,甚至还想寻求其他刺激……

二奎酒醒后,就想到了干爹老尤,想着让他来劝劝霞。

二奎经常扪心自问:要不是遇到干爹老尤,要没有他那二十七万多元钱和用他的房产证贷的款,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发展。眼看击掌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二奎在电话中说:“约定的时间到了,干爹该动身了吧?”

老尤说:“天气尚冷,恐身体吃不消。”

二奎说:“那好,缓一缓也行,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收拾好屋子、准备好被褥,接您过来。”

没等老尤答话,二奎又接着说:“我现在的买卖做大了,也赚了大钱,如果干爹现在用钱,本金加红利立马送到。”电话中的二奎显得十分得意和兴奋。

老尤说:“我老了没有用钱的地方,你正在创业,还是先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二奎说:“那也好,我先用作周转,待日后干爹回到家乡,我买块宅基地,盖上几间房,为您养老送终。”

老尤听了很激动,心也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高,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夜里,老尤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多少往事在他耳边喧嚣,在他心头动荡。有了二奎和霞,心头的忧伤或许能够平息,耳边的往事或许能够消散。

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谁想过?谁问过?老了老了,终于有人惦记了。想到这里,老尤就有些兴奋,佝偻的腰往直挺挺。

春天说来就来了,睡眠一冬的草木悄悄从田地里探出头来,日渐温和的春风在地上的草尖上轻轻抚摸,欢快的鸟们相互追逐打闹,忽而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尽情地享受着明媚的春天。

二奎又来电话了:“天气暖和了,干爹该动身了吧?”

老尤说:“还得缓缓,待我把家中的事情料理料理。”

其实,老尤一直在等拆迁补贴。要不是遇到二奎和霞,他思乡的心情还没有如此迫切,他也曾打算要一套单元房的,或是进养老院,不一定非回老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也没有多长时间活头了,六十多年的艰辛还要轮回到原来的起点,有这个必要吗?哪里黄土不埋人?他问自己。

二奎仍追得很急,催说:“干爹千万别违约,再迟也不能错过荷花季节,要不,我就不认您这个干爹了。”

老尤的目光渐渐变得潮湿,后来鼻子一耸,两串泪就挂在了脸上。

经过二奎一次次劝说,老尤思乡的心情又一天天浓起来。尽管那里已没有任何亲人,但那里却是他的“根”。

老尤居住的小区就要改造了,他那两间阴暗的小平房,也将寿终正寝。道路两旁种满黑压压的房子,郁郁葱葱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有的被锯倒并将致它于死地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在浅色截面上读到它生命的历史。在年轮和各种畸形的树干上,记载着它们所经历的艰苦岁月、拼搏足迹和美丽传说。

此时的老尤就像一棵这样的树。

拆迁补贴还没到手。可身体不允许他再等下去了,特别是近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还发低烧、出虚汗,夜里经常咳嗽不断……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但只要不死就要活下去。再说,二奎和霞还等着他回去呢。他用那块已辨不清颜色的手帕,将房产证和其他有效证件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揣进怀里。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仔细想着,没有什么牵挂了:拆迁补贴迟早会拨下来。再摸摸怀,确认房产证妥帖地装在里面,心就踏实了。他知道,无论什么事,政府都有大政策,对谁都一样,补贴不会少了自己的。

这天夜里,老尤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故乡的大街上,有许多来来往往的救护车,“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车顶上那闪烁的灯光,把他搅得一阵阵眩晕,他打了一个“趔趄”,摔倒了,也被抬上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