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霞》)龙梅和玉蓉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是否会冻死?(《草原英雄小姐妹》)于是所有的观众都在跺脚、咂嘴、张望、叹息、焦急。
起初看得黑白片较多,有《奇袭》《战友》《地道战》《地雷战》《上甘岭》之类的。后来彩色电影多了起来,比如《追鱼》《刘三姐》《朝阳沟》……那时候,最喜欢看《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等战斗片。每看完一次电影我们都会兴奋好几天,伙伴们或者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议论着电影中的情节,或者模仿着电影中的场面和对白,一帮扮好人,一帮装坏蛋,用柳条编个伪装帽,用根木棍做武器,在野外进行演练,那情景仿佛是电影镜头的再现!
我看得最多的是《小兵张嘎》《侦察兵》,还有《铁道卫士》。不过,大家对《铁道卫士》的结尾十分失望。堂堂公安高科长,竟然打不过区区一个台湾潜伏特务马小飞:高科长被人家掐住脖子按在铁轨上,直翻白眼,最后竟然昏死了过去。这让热血沸腾的我们根本无法接受。对此,老电影迷包三爷解释说,高科长原是打得过马小飞的,但那天他没有吃饱饭,加上大老远的追击过于疲劳,才会不幸落败。他那么振振有词,就像高科长是自家的亲戚似的。《侦察兵》里的主角郭瑞由王心刚扮演,记得影片开头是随着激昂的音乐郭瑞骑马奔驰的画面,他大胆机智、英勇顽强、出神入化、外表英俊,可以说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明星了,用今天的话说应该叫“粉丝”或者“刚丝”。他的那句经典台词:“麻痹麻痹,太麻痹了。”也成了我们挂在嘴边的口头语,尤其是有的同学因为考试大意成绩不好,受到老师批评时,用这句台词聊以自嘲挺合适。
记忆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部名叫《虎胆英雄》的电影,扮演女特务的王晓棠天生丽质,嫣然百媚。当她穿着国民党军服,尤其是那条笔挺合度的皮裤子时,其风流婉转的身姿让我的感情变得十分暧昧。我在内心偷偷地喜欢她的同时,也为自己竟然会喜欢一个女特务而感到深深的不安。每次看这部电影,内心的兴奋感和羞耻感都会达到极限。特别是电影结尾,那样一个妙人儿竟然被乱枪击毙,不由令人五内俱焚,心痛不已。
还一部叫做《枫》的电影,是在供销社的墙上看的,当时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尤其是看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红卫兵小将战死沙场,画外传来李双江悲怆的歌声,尽管当时年少,但每一句歌词至今仍然铭刻心间:
放开我吧,妈妈。不要为孩子担惊受怕。放开我啊,妈妈,我要去和敌人搏斗拼杀。我要学那搏击长空的雄鹰,去迎接那急风暴雨的冲刷。
不过,令我困惑的是此后这部电影似乎消声匿迹了,再也无人提及过。一次在网上查资料,偶然把这部《枫》找了出来,于是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结果却再也找不到当初在供销社的墙上看到这部电影时那种销魂摄魄的感觉。
那时候的电影里,几乎没有爱情。只有一回我遭遇了短暂的柔情。记得那次放映的是《芦笙恋歌》,故事讲的是一彝族村寨里有个小伙子与一个美丽的姑娘相爱,他们在青山绿水间纵情歌唱:“阿哥与阿妹的情意长,好像那流水日夜响,流水也会有时尽,阿哥永远在我身旁。”情切切,意绵绵,电影画面、音乐都十分优美。以至电影放完后好些天,村里的那些年轻人的主要话题就是电影《芦笙恋歌》,而且“阿哥和阿妹情意长……”走腔走调的歌声随之传遍了全村。
有一次看一部外国电影,似乎是阿尔巴尼亚的,其中有女人裸身背对观众的镜头。村里的那个老光棍看了颇觉不过瘾,追到另外一个村看第二场时,特意跑到银幕背面去看稀罕,结果看到的仍是后背;他以为人家转身了,赶紧又返回银幕这一面,却依然是后背。他不免有些失望:“这外国的婆姨,咋就前后长得一个样呢!”
看电影还是村里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机会,平时他们交往不多,顾忌村人的目光,看电影时男男女女不但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一起了,而且去外村看电影时小伙子还能落个护花使者的好名声。所以村里的年轻人特别喜欢去外村看电影,几个年轻男女一起走在月辉清澈的乡村路上,脸瓷一些的小伙子就偷偷地捏一把自己心仪的姑娘,或者趁机递给对方一瓶叶升赶集时买来的雪花膏。因为看电影彼此暗中生情,最后结成对对的确实不少。
那时来了新影片,往往是这村放完那村放,就有精力旺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追着放映员的屁股连轴似的转着看。我们几个电影迷也常常跟屁虫似的紧随其后。一旦谁从走亲戚的嘴里打听到哪个村子要放电影,就早早同伙伴们约好,一吃过晚饭便急急忙忙一路小跑而去,直到看过两三遍后才觉得过瘾。记忆中去邻村看电影的路途上总是月挂中天的好天气,但见银辉漫洒,渠水潺潺,树影婆娑,静谧的贺兰山和茂盛的庄稼透射出迷茫的美丽。踩着满地流淌的月光,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畅和惬意。等到电影散场,燥热已经散去,几个人结伴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下行走,阡陌空旷更显得人声清晰。手电筒晃动的灯光跟随着人的脚步,在向日葵、玉米的枝叶上游移,倍添了夜的神秘。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泥土和庄稼的清香。那样的夜晚,如果天为幕,地为席,好好地酣睡一场,又是怎样的享受。
电影不仅给贫瘠的乡村带来了丰富饱满的光影记忆,而且由电影衍生出来的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电影插曲,在红阡紫陌间广为流传。《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谁不说俺家乡好》《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妹妹找哥泪花流》……在一个个蛙声伴唱的夜晚,这些美丽的音符随着徐徐清风从打麦场上腾空而起,插上了永不停歇的翅膀,一直飞进我们的心里,融入了我们的血液。
说实在话,那个年代的电影都有一定模式,反特片一开头,大家已经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正面人物的脸总是美丽英俊,反面人物脸总是尖嘴猴腮;爱情片少不了女跑男追;朝鲜片少不了哭哭啼啼……不管电影是胡导还是乱编,放电影的打麦场上总是不留空隙地坐满了人,不像现在,即使最豪华的电影院里也难得有满场的记录。
随着人们文化生活的日益丰富,乡村打麦场上的电影也跟城里的电影院一样走向了“没落”,距离我的视野越来越远,可离我的心灵却日益迫近。岁月悠悠,那些在打麦场上看过的电影就像一坛坛醇美的陈年老酒,总是让人回味无穷。那些夜晚的月亮,月亮下的打麦场,打麦场上雪白的幕布,都成了铭刻在我心中永不磨灭的一道风景。
左手弹弓,右手童年
20世纪70年代,《小兵张嘎》是百看不厌的电影经典,剧中小胖墩是个打鬼子的小英雄,弹弓使得真好,我每看一次,拥有小胖墩那样一个弹弓的愿望就会强烈一次。
于是,我决定自己动手打造一个弹弓。
我做的是木弹弓叉。黄河边各种各样的树虽然很多,但适合做弹弓的树杈并不那么容易选择,首先要在外形上过关,树杈分开的角度要合适,太宽不行,太窄也不成,要不宽不窄的,还要粗细刚刚合适的。接着要看质地,也就是树枝的硬度。这一点至关重要,否则当你摆好姿势,威风凛凛地准备握弓开射时,弓架突然断裂,打到自己英俊的小脸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这方面,要看树找杈。杨树、桃树不行,太脆;柳树,柔韧是有了,但硬度又不够;最合适的是刺槐或者沙枣树,这种树的材质密,具备一定硬度之余也相当有韧性。
选好了树杈,两头截齐,刮掉树皮,这样一个弹弓架就有了雏形。发射器是用旧自行车内胎剪制的,剪成两个一样长一样宽的细长条就可以了。包裹石子的那块皮子,一开始是从旧自行车外胎上剪下来的,但是我觉得手感不好。后来我就换作了一种据说是猪皮做的手套上用的皮子。我一个堂叔在化肥厂上班,用这种手套做劳保,我便将他家里所有的这样的破手套都收罗了来,宝贝似的藏在一个纸箱里。因为这种皮子很硬的缘故,我的裤兜差不多过几天就要母亲给缝一次。那时候,我们手里拿的几乎都是这样制作的木弹弓。“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当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截树杈。这也让我们每个人手中的弹弓显得“独一无二”。
弹弓用的子弹俯拾皆是,石子、硬土块、玉米或者黄豆都可用。头天晚上刚在打麦场上看过《小兵张嘎》,白天我们便在村子里行动起来,操起弹弓比比划划,射鸟,射鸡,还互相对射。
那时候女孩喜欢玩跳房子、跳橡皮筋、踢毽子,或者围成一圈,安静地坐在麦场上唱一首叫《丢手绢》的歌谣:“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身边,大家不要打电话,快点快点捉住他呀,快点快点捉住他。”男孩们什么都玩,打水枪、滚铁环、抽陀螺、弹珠子。我则不然,只喜欢弹弓,并且对沉迷于滚铁环、抽陀螺、捉迷藏的家伙们不屑一顾。
我射击的目标多半是麻雀。那年月打鸟无人干涉,打麻雀更是一种备受鼓励的行为,因为人们一直把麻雀当成是害鸟,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进将要灌浆的稻田里,或是落在打麦场上,糟蹋很多的粮食。
几个人立在树下,石子嗖嗖地向树上乱飞,打了大半天,也不见有麻雀落下来,有时忽然听到谁家的玻璃哗啦碎了,声音清脆。也有什么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伸手去摸,头上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包。一听到玻璃的哗啦声和人的惊叫声,我们便泥鳅一样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里。
村里有个小孩三羔,比我大两岁,是个鬼精的家伙,做游戏没人能玩得过他的。三羔弹弓做得特别好,村里唯独他的弹弓不是用木棍做的,而是用粗铁丝弯制的弹弓叉,握柄上用各种颜色的塑料绳,编织一个套,下面留有长长的穗,显得很漂亮。弹兜是打磨过的牛皮,艳光四射,英华内敛。“子弹”也是他自己制造的,把一团黄胶泥搓成圆圆的球形,在阳光下暴晒,便成了杀伤力极强的“铁丸”,比石子规则,手感好,更容易击中目标。
三羔鼻子下面永远有一沱淡黄不白的鼻涕,让人恶心。但我很佩服他,因为他打弹弓的水准在我眼里极为出色,只要三羔在村巷里走,不管是黑狗还是黄狗远远听到他的声息,便夹起尾巴惶惶遁去。我的弹弓基本是只能打中狗猫,三羔却经常能打下麻雀来。
我低声下气地向三羔请教弹弓方面的技能,三羔刚学过《卖油翁》,便用老油翁的口吻拿腔拿调地说:“就跟那老头用钱盖在葫芦口倒油一样,‘我亦无它,但手熟尔’”。
一次,我在上学路上被邻村一个叫铁头的孩子用弹弓发射的石子追打,幸亏我跑得快,那石子只是擦破了点头皮。我把这件事报告给三羔,要他为我报仇。三羔叹口气说:“谁叫你是我的兵呢。”
我们藏在铁头上学必经的一个地方,等铁头出现时,我对三羔说:“射他,用胶泥子弹射他。”三羔皱了皱眉说:“不行,我射得太准,这胶泥子弹比石子还厉害,一旦打过去,这铁头还不得头破血流?”
我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吧。”三羔想了想:“我有了一个好办法,保证让铁头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三羔在草地上找来几粒新鲜的羊粪蛋子,响箭一般嗖地射出去。羊粪蛋子击中铁头之后,变成碎末四散开来,还未等铁头回过神来,第二颗羊粪蛋子接踵又至,铁头弄得满脸都是羊粪沫子,狼狈不堪。三羔用酒瓶子教我提高射击精度,他让我用右手撑弹弓架,左手拿着包着泥丸的牛皮紧挨着下巴,然后对准一个固定目标,时时练习。偶尔击中目标,我们的欢呼就随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蔓延开来。
村里树多,麻雀也特别多,放学后我们就去树林里打麻雀。自从有了三羔的指导,我的弹弓打得准多了,一上午可以打下十来只麻雀。三羔教我拔麻雀毛,然后用铁丝串起来,加些盐,就在炉子上烤着吃。现在回忆起来,嘴角还有一丝烤麻雀香喷喷的味道。
那时,村里的男孩差不多人手一个弹弓,一起出去玩时,比试“枪法”是必不可少的。这时的道具有酒瓶子、废灯泡、流浪的野猫;夏天还有树上的天牛,芦苇上的蜻蜓。
用弹弓射树上的果子是我们的必修课。村里多的是梨树、桃树、杏树、苹果树,这对我们的“枪法”是极大的挑战,因为你要射准的不是这些果子,而是连着果子的枝,常常把苹果都打烂了却依然高高挂在树上。最难射的要算李子了,果实小,结得牢,有时小半天也打不下来。打果子当然不能太光明正大,但是石子不长眼睛,哗啦一声打在人家的玻璃窗上,必定跑出一位老奶奶,尖声叫骂:“是哪个遭瘟的……”
我们便一口气跑几里地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叫骂声,才一屁股坐在黄河边的沙滩上。河边的野薄荷特别多,高及人膝,散发出浓浓的香气。我们展展地躺在晒得暖暖的沙滩上,弹弓挂在薄荷枝上,看着从我们身边流过的大河。大河并不理会我们这些调皮鬼,匆匆地赶着自己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