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西北地域文学与文化
19072400000015

第15章 试论唐代边塞闺怨诗的情感取向(1)

刘洁

战争是文学亘古不变的话题,写战争必叙闺情是我国古代诗歌的传统。自古以来,征夫与思妇都是战争的承受者和牺牲者。俗话说:“外有征夫,内有怨妇。”唐代旷日持久的边塞战争,衍生出唐代边塞诗的另类题材——边塞闺怨诗,这类以描写征人之妇怨情愁思为主要内容的诗歌,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大大超过反映商妇、宦妇和游子之妻的诗作,在唐代闺怨诗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明人唐汝询在《唐诗解》中云:“唐人闺怨,大抵皆征妇之辞。”而这类以反映征妇这一弱势群体为主要内容的边塞闺怨诗,以其所思者真,所忧者深,集中展现出广大征妇的情感世界,成为窥见唐代征妇内心世界与情感变化的一个窗口,“边塞闺怨诗涉及了方方面面的社会问题。思妇的情感和生活是一个时代的指示器,通过思妇这个社会角色,我们可以窥见征人和边塞,通过征人和思妇,我们可以看到边塞的巨大变迁和唐代社会由盛而衰的轨迹。”因此,研究唐代边塞闺怨诗,不仅可以了解战争给唐代社会及人民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而且能够引发人们对战争的深入思考。

一、“谁家不结空闺恨,玉箸阑干妾最多”的悲伤

在唐代近三百年的历史中,边塞战争连绵不断,人民为此承担着沉重的兵役徭役。频繁的征战,使大批青壮年男子服役边疆战守边塞,其时间之长、生活之苦、牺牲之多对广大士卒是一种严峻的考验,对家中正值青春的闺妇也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三月时将尽,空房妾独居。娥眉愁自结,蝉鬓没情梳。”(袁晖《三月闺怨》)这些正当盛年却独卧空房的闺妇,形单影只,愁眉难展,思亲念远的痛苦使她们深夜难眠,只有在残月孤灯陪伴下,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晚,“朗月何高高,楼中帘影寒。一妇独含叹,四坐谁成欢。”(雍陶《明月照高楼》)“绿窗寂寞背灯时,暗数寒更不成寐。”(刘瑶《古意曲》)“为惜影相伴,通宵不灭灯。”(白居易《寒闺夜》)寂静的夜晚,无法寂静的离思愁苦,强烈地煎熬着空闺思妇的心灵,“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李白《长相思》),漫漫长夜只留下她们徘徊于月下灯前的孤寂身影,传来她们深夜无眠时的声声叹息。

面对“玉关一自有氛埃,年少从军竟未回”(胡曾《独不见》)的现实,征妇们要经历“小胆空房怯,长眉满镜愁”(常理《古离别》)的孤苦,要经受“万里寂寥音信绝,寸心争忍不成灰”(胡曾《独不见》)的折磨,会产生“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的懊悔,要承受“坐想鼓鼙声,寸心攒百箭”(陆龟蒙《孤烛怨》)的煎熬,也许还会遭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的悲惨,如此多的心酸愁苦反映在边塞闺怨诗中,我们看到的是征妇们难以控制的眼泪,其中有“欲知别后相思意,回看罗衣积泪痕”(戴叔伦《春愁》)的相思落泪,有“叶下绮窗银烛冷,含啼自草锦中书”(耿湋《古意》)的忍悲含泪,有“那堪音信断,流涕望阳关”(崔湜《折杨柳》)的伤心涕望,有“莫言衣上有斑斑,只为思君泪相续”(刘希夷《捣衣篇》)的泪滴征衣,有“一更独坐泪成河,半夜相思愁转多”(无名氏《忆故人》)的泪流纵横,这诸多的眼泪,反映出征妇的复杂情感和心绪,它也成为唐代闺怨诗的一大特征。

二、“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底不归”的幽怨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它的稳定和谐直接关系到社会的安宁与发展。我国古代农耕文化的特点,决定了“男耕女织不相失”是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然而战争却无情地打破了这一和谐美满。战争使无数征人无限期地戍边征战,使广大征妇不得不独自担负起家庭生活的重任,但是“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杜甫《兵车行》),社会生产因战争受到极大的破坏,“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杜甫《兵车行》)在唐代有一首出自女性之手的诗作,它让我们真切地了解到广大劳动妇女的怨之凝结:“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不见归!”(葛鸦儿《怀良人》)这位鬓发蓬乱、身着昔日嫁衣的妇女,饱受独立支撑家庭的辛苦与磨难,正当春播的大好时节,她望眼欲穿地盼着丈夫能回来帮自己一把,然而征夫却迟迟不归,待播种的时节一过,这一年的收成又在哪里?一家人的生活又如何维持?可以想象,在唐代有如此苦衷的征妇应当占相当大的比例,只可惜这些普通的劳动妇女既不通文墨又苦于生计,她们无法记录下丈夫离家后,她们为维持生计所经受的种种痛苦与艰辛,而这不能不说是唐代闺怨诗的一大缺憾。

所幸的是,中晚唐的诗人注意到这一社会现状,他们代征妇立言,以诗歌反映广大征妇所承受的生活重压,“河湟戍卒去,一半多不回。家有半菽食,身为一囊灰。官吏按其籍,伍中斥其妻。处处鲁人髽,家家杞妇哀。”(皮日休《卒妻怨》)戍卒一去生死难卜,家中妻子在缺衣少食的生活中苦苦地挣扎在死亡线上,所以在中晚唐边塞诗中,有不少以《征妇怨》《征妇叹》《苦妇行》《怨歌行》为题的,反映征妇怨情愁苦的闺怨诗,这与初盛唐多用《折杨柳》《梅花落》《有所思》《秋夜长》《春闺》《捣衣篇》《孤寝怨》等,来感叹华年流逝和相思之苦的诗作有了很大的区别,“唐后期的边塞闺怨诗反映的是闺妇对生活和生命的最基本的渴求。从前期的豪华富贵和盼夫封侯,到后期的生活窘迫和盼夫生还,思妇生活和情感的变化,是时代变化的一个缩影。”正是有了这些出自男性之手的边塞闺怨诗,我们才有幸得以了解唐代为战争而承担了生活重担的广大征妇的辛酸与悲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