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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试析唐代边塞诗中唐人的战争思考(1)

刘洁

唐代揭开了中国古代历史最为辉煌的篇章,它的发展似乎在印证着中国历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演进规律,在这曲折艰难的“分”与“合”中,战争始终与之相伴。在唐王朝统治中国的近300年间,由于种种原因,它与邻近的少数民族不断地发生战争。面对杀人流血的边塞战争,面对“纷纷几万人,去者全无生”(王昌龄《塞下曲》)的残酷现实,唐代诗人并不是一味地尚战颂战,而是冷静思考战争的价值和意义,探讨战争所带来的深重灾难和负面影响,引导人们更清醒地认识战争的实质,从而保持了一种节制战事的理智态度,因而在唐代同一时期或同一诗人的笔下,便会出现爱国歌唱与反战呼声并存的情况,这直接反映出唐代诗人的成熟与理智。

一、以理智的态度审视边疆问题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国家与社会的沉重负担和巨大灾难,即使是那些正义的战争,也意味着流血牺牲,它带给人民的是离别,是死亡,它严重影响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影响着人们正常的生产和生活,所以古代的至圣先贤一向反对滥杀无辜的战争,“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孟子·离娄上》)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唐代文人,出于忧国爱民之心,他们在战争的反思中否定并反对大唐帝王开边拓土的黩武战争。唐太宗朝的凉州都督李大亮曾深刻剖析过边塞战争的弊端:“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敝。今招西突厥,但见其劳,未见其益。”(《通鉴》卷一九三)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在谈到边塞战争时也曾指出:“所有这些民族矛盾斗争,在今天看来,都是一系列的民族不幸事件,因为无论谁胜谁负,对于对方的人民来说,都是一种灾难,一种悲剧。”而唐代这种灾难和悲剧在长城内外绵延不断,塞上塞下成为上演民族悲剧的大舞台。所以从初盛唐到中晚唐,客观分析边防问题,要求节制边战的诗歌不绝如缕,“天子如今能用武,只应岁晚息兵机”(李嘉祐《题灵台县东村主人》),诗人们委婉地讽劝善用武力的帝王,还是应该早点罢兵休战。像这样反对黩武战争的诗歌,表明了唐代诗人成熟的战争心态。

面对使民族结怨、国家受损、人民受难的边塞战争,唐代诗人对战争的理性思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以关注边塞的热情,亲历边地的生活体验,摆脱了唐以前文人因疏离征战而带来的局限,他们站在历史的高度,全面客观地思考战争的实质,重新审视边疆边防问题,由此唐代诗人首先认识到戍边征战是自秦汉以来中原人民世世代代共同面临的困境与难题:“凭轼讯古今,慨焉感兴亡。汉障缘河远,秦城入海长。”(李峤《奉使筑朔方六州城率尔而作》)“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王昌龄《出塞二首》)“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高适《蓟门五首》之三)诗人们将唐代防边卫土的活动推源到秦设长城、汉置虏障的历史,不仅明确了自古以来中原防胡的恒久性,而且对历史上绵延不绝的战事,怀有深沉的忧伤之嗟:“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王昌龄《塞下曲四首》之二)“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李白《关山月》)这些因战争而起的感慨,更加深了人们对付出巨大代价的开边拓土战争的质疑:“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杜甫《前出塞九首》其一)“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李颀《古从军行》)“谁知汉武轻中国,闲夺天山草木荒。”(沈彬《塞下三首》之三)“边土无膏腴,闲地何必争?”(司马札《古边卒思归》)诗人们不约而同地否定了劳民伤财、开边拓土的黩武之战,冷静客观地分析了边塞战争的价值与意义。

二、以诗歌揭示战争的实质

盛唐是大唐帝国边塞战争频繁获胜的时期,人们的爱国热情高涨,在“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的豪情壮志的鼓舞下,从军边塞、建功立业被人们看作是一条简单易行而又直捷痛快的晋升途径,它不仅激励着一批驰骋沙场的边关将士去忘身报国,而且吸引了更多尚未走上这条成功之路的热血男儿奔赴边塞,一时间人们对边疆战场心驰神往。然而就在此时,一些眼界开阔、头脑清醒的诗人却对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边塞战争提出了怀疑,他们由连年征战所造成的后果指出战争给国家、社会、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进而揭示边塞战争的实质。杜甫的《兵车行》就是其中的代表作:“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诗歌由征人与家人生离死别的情景写起,通过被征戍卒的自诉,直接道出了战争是造成百姓妻离子散、万民无辜死亡和农村土地荒芜的根源,将谴责的矛头直指唐代的最高统治者。李白的《战城南》则通过战后的悲惨景象,引发人们对边塞战争的深入思考:“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诗人站在历史的高度审视自古以来民族之间的争战,审视战争给社会和人民带来的双重灾难,从而得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结论。李白的《北风行》还从个人不幸和家庭悲剧的角度揭露边塞战争的残酷,“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诗歌以一个年轻寡妇的哭诉,反映出无数遗尸战场的征人妻子的痛苦与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