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合马理财是在世祖即位后面临阿里不哥争位、李璮叛乱、西北诸王之乱的背景下开始的,随后南征南宋,战争规模扩大,政府对财政的要求与日俱增。阿合马在如此严峻的财政形势下,敢于挑起重担,如果没有一点“奇才”和勇气,是绝不可能担当此任的。其实,阿合马理财的方法并不是所谓“回回法”,而是中国历史上传统的盐铁专利法;阿合马集团的人并不都是回回人,而是有相当数量的汉人。阿合马从钧、徐二州兴鼓铸之利和增加太原盐课开始颇见成效,忽必烈“授以政柄”,阿合马变本加厉,敛财愈急,忽必烈愈加信任,统治集团内分裂愈益明显,终于导致恶性循环。我们不妨先分析一下阿合马的理财措施:
一是官营牟利。主要有兴煽铁冶:如中统四年钧、徐二州铁冶,马月合乃兴煽铁冶、铸造农具,至元十二年“鼓铸铁器,官为局卖”。专卖药材:如至元十二年于南京(今河南开封)、卫辉(今河南沁阳)等路籍括药材,进行专卖。垄断和市:“阿合马方用事,置总库于其家,以收四方之利,号曰和市。”(《元史》卷一六八,《何荣祖传》。)是以官营之名而私利。所以,官营本身是增加政府财政收入的好办法,问题是出在以权谋私上,而且愈演愈烈,右丞相安童指责他们:“阿合马、张惠,挟宰相权,为商贾,以网罗天下大利,厚毒黎民。”(《元史》卷二〇五,《阿合马传》。)有权有势者成为“官商”“官倒”,这是最容易激起民愤的。阿合马之罪此为一。
二是增加税课。通过税收以保证国家财政收入,这是任何时代政府的主要职能,阿合马用增税的办法来增加政府的收入也在常理之中。问题是增税的限度和方法。以工商税为例,时人程钜夫在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左右的奏章中说:茶、盐、酒、醋等税,近来节次增添,比附初归附时十倍以上。(程钜夫:《江南诸色课程多虚额妄增宜与蠲减》,《雪楼文集》卷十。)
而其使用的方法,近乎奥都剌合蛮的“扑买”。至元十二年(1275),以军兴国用不足,阿合马请复立诸路转运司十一所,以亦必烈金、扎马剌丁、张暠、富珪、蔡德润、纥石烈亨、阿里和者、完颜迪、姜毅、阿老瓦丁、倒剌沙等为使。其后又陆续分置榷茶、运盐、宣课等司。于是办课官吏往往以多括增课为能事,阿合马也以增课作为升黜标准,如至元十六年(1279年)九月,安西王府官赵炳云:“陕西课程岁办一万九千锭,所司若果尽心措办,可得四万锭。”阿合马即命赵炳负责总办(《元史》卷十,《世祖纪》七。)到十八年九月,京兆等路岁办课额果然自一万九千锭增至五万四千锭(《元史》卷十一,《世祖纪》八。)这种做法,等于是把一个地区的税收包给承办者,使当地的税课成倍增长,也培育了一批似同狼虎的恶吏。
三是屡兴理算。理算也称钩考、根刷、打勘,意为检查、审核诸官府出纳财物。中国历代封建王朝常用此法考核官吏、清理财务。蒙古国时也常常实行钩考。阿合马屡兴理算,次数之多,实属罕见。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十月,参知政事郭佑上言:“自平江南,十年之间,凡钱粮事八经理算。”(《元史》卷十三,《世祖纪》十。)如此频繁的理算,反映了阿合马敛财心切,而真正受害的还是普通百姓。郑所南形容道:根刷弊幸曰打勘,实假名苦房酋,行骗财之术也。州县上下司务,岁一二次打勘。任此责虏酋,支蔓根穷,贿赂归鞑。州县酋长甚苦此。为鞑之勾当者,人以鸬鹚为譬:鸬鹚得鱼满颔,即为人抖取;鸬鹚更取鱼,人又抖取。劳无穷,利甚鲜,譬酋吏苛取民财,复为鞑囚胁取归鞑之苦。(郑所南:《心史·大义略叙》。)
四是增发纸币。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后,发行全国统一的交钞。中统元年(1260年)七月,发行中统丝钞,以丝为本。十月,发行“中统元宝交钞”,不限年月,与银并行流通。其法以银为本,法定比价中统钞二贯(两)同白银一两。自中统三年世祖“专以财赋之事委之”阿合马后,钞法的完善与发行主要由阿合马负责。在阿合马主持财赋的二十年间,钞法的施行经历了两个阶段:至元十二年(1275年)前处于完善阶段,基本上做到“以银为本,虚实相权”,储备金是充足的,至元元年(1264年)设立平准库,各地设行用库,有严格的管理,纸币信誉甚高,发行量也有限制,虽有增加,但数量不大。至元十二年后,由于征宋战争开始,交钞发行量猛增,纸币贬值,物价飞涨。故王恽论道:
窃见元宝交钞,民间流转不为涩滞,但物重钞轻,谓如今用一贯,才当往日一百,其虚如此,可谓极矣。究其所以,法坏故也,其事有四。自至元十三年以后,据各处平准行用库倒到金银,并元发下钞本课银,节次尽行起讫:是自废相权大法,此致虚一也……印造无算,一切支度虽千万定,一千新印料钞内支发,可谓有出而无入也,其无本钞数民间既多而易得,物因踊贵而难买,此致虚二也。又总库行钱人等,物未收成,预先定买,唯恐或者先取,故视钞轻易添买,物重币轻多此之由,此致虚三也。又外路行用库令库子人等私下倒易,多取工墨,以图利息。百姓昏钞到库不得画时回换,民间必须行用,故昏者转昏,烂者愈烂,流转既难,遂分作等级……此致虚四也。(王恽:《便民三十五事·论钞法》,《秋涧先生大全集》卷九〇。)
阿合马也是动用纸币准备金的第一人,他“将随路平准库金银,尽数起赴大都,以要功能。”(《元史新编》卷八七,《食货志·钞法》。)所以,世祖中期后钞法变坏,阿合马有责任。但至今我们未发现阿合马有私印纸币、贪夺准备金等违法行为。
阿合马理财近二十年,确实起到了敛财的效果,使世祖忽必烈赖以平定叛乱,灭亡南宋,实现全国统一,奠定一代制度。但其敛财手段残酷,变成苛政,加之以权谋私,乘机大发横财,打击迫害异己,任用私党,朝内朝外恨之入骨。《元史·阿合马传》说:时阿合马在位日久,益肆贪横,援引奸党郝祯、耿仁,骤升同列,阴谋交通,专事蒙蔽,逋赋不蠲,众庶流移,京兆等路岁办课至五万四千锭,犹以为未实。民有附郭美田,辄取为己有。内通货贿,外示威刑,廷中相视,无敢论列。
至元十九年(1282年)三月,益都千户王着与高和尚等利用世祖、真金太子前往上都机会,诈称真金太子还京作佛事,矫皇太子令旨,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于当晚会集东宫前,王着驰见阿合马,令他集中书省官员齐往东宫前迎接,入夜,伪太子一行到宫前,王着将阿合马用铜锤击死。事发,王着、高和尚、张易先后被捕杀害。世祖后来得知阿合马罪恶,始大怒曰:“王着杀之,诚是也。”乃命发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门外。子忽辛、抹速忽、阿散、忻都等亦被杀。至是年五月,“沙汰省部官,阿合马党人七百十四人,已革者百三十三人,余五百八十一人并黜之。”(《元史》卷十二,《世祖纪》九。)
四、元代中后期回回政治势力的升降
(一)赛梁秉政
元世祖忽必烈先后起用阿合马、卢世荣、桑哥之后,财政状况依然入不敷出。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中书右丞相完泽上奏曰:一岁天下所入,凡二百九十七万八千三百五锭,今岁已办者才一百八十九万三千九百九十一锭,其中有未至京而在道者,有就给军旅及织造物料馆传俸禄者,自春至今,凡出三百六十三万八千五百四十三锭,出数已逾入数六十六万二百三十八锭矣(《元史》卷十七,《世祖纪》十四。)
由此可见,该年财政赤字已达660238锭,竟占全年财政收入的22%强。实际上,财政入不敷出的状况已经持续多年,桑哥等虽企图用滥发纸币等办法来解决矛盾,但结果却适得其反。桑哥被诛后,忽必烈不得不寻觅新的理财之臣。
赛典赤·伯颜原名阿不一别克儿,他是赛典赤·赡思丁之孙、纳速剌丁之长子。纳速剌丁在世时,“就被派去当了刺桐城的长官”(拉施特:《史集》第二卷,中译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340页。)刺桐即福建泉州,当时刺桐城的长官即福建等处行中书省的长官。至元二十九年正月,伯颜与江西行省另一位长官阿老瓦丁上奏,要求减免蒙山役夫田租,《元史》卷十七《世祖纪》十四云:江西行省伯颜、阿老瓦丁言:“蒙山岁课银二万五千两。初制,炼银一两,免役夫田租五斗,今民力日困,每两拟免一石。”帝曰:“重困吾民,民何以生!”从之。
至元三十年(1293年)正月,伯颜以河南江北行省平章的身份上奏曰:“扬州忙兀台所立屯田,为田四万余顷,官种外,宜听民耕垦。扬州盐转运一司设三重官府,宜削去盐司,止留管勾。襄阳旧食京兆盐,以水陆难易计之,莫若改食扬州盐。蔡州去汴梁地远,宜升散府,以颍、息、信阳、光州隶之。”诏皆从其议。
伯颜在担任行省长官时显示的理财才能很快得到忽必烈的赞赏。是年十一月,忽必烈把伯颜调到中央,任中书平章政事,“位帖哥、剌真、不忽木上”。
伯颜当了两年平章政事后,朝廷中“一些告密者出来中伤他,断言他挥霍了六百万巴里失。”这件事引起了忽必烈的不满。但经过调查后,忽必烈不但消除了误解,反而对伯颜更加信任。拉施特写道:已故的赛典赤的孙子之中,有(一个)名叫阿不一别克儿,被合罕赐以伯颜平章之号……在忽必烈合罕时代,他当了两年宰相(据《元史·世祖纪》,伯颜于至元三十年十一月入中书平章政事,到至元三十一年正月忽必烈去世,不足两个月。但《史集》说伯颜已“当了两年宰相”,可能是从伯颜长官福建行省算起的。)当时,在合罕的底万中有一些告密者出来中伤他,断言他挥霍了六百万巴里失。合罕向他索还(它们)。他回答道:“这些资财,我已发放给人民了,因为在一连三年中都有自然灾害,禾苗不长,臣民贫困。现在如果合罕有旨,我就去卖他们的妻子和儿女,把钱送给合罕,但国家要因此而破毁了”。合罕喜欢他所流露出的对臣民的同情,于是他说道:“所有大臣和异密都(只)关心自己,伯颜却关怀国家和臣民!”他赏赐了他很多东西,给他穿上了饰有宝石的衣服,并且把一切重要的事都托付给他办(拉施特:《史集》第二卷,中译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354~356页。)
在忽必烈去世之前,伯颜已取得了最高统治者的高度信任。
伯颜之所以取得成宗铁穆耳的极大信任,是因为在铁穆耳的皇位继承问题上出了大力。忽必烈早在至元十年(1273年)时就正式册立太子真金为皇太子。至元二十二年十二月真金病死,皇太子位空缺。到至元三十年伯颜受到忽必烈嘉奖后,真金之妻阔阔真就委托伯颜去询问忽必烈:“真金的宝座被封存九年了,你对此有何吩咐?”《史集》记载了这事的经过:合罕由于过分高兴,从病床上起来,召来异密们说道:“你们说这个撒儿塔兀勒是个坏人,然而他却出于怜悯而作了有关臣民的报告,他谈到了宝座和大位,他关心到了我的子女,为的是在我身后他们之间不致发生纷争!”于是,他又一次奖赏了伯颜平章,并以其祖父的崇高的名字赛典赤来称呼他……赛典赤奉旨出发,把铁穆耳合罕从途中召回来,在开平府城中,扶他登上了真金的宝座。(拉施特:《史集》第二卷,中译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355页。)
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正月,忽必烈病逝。真金第三子铁穆耳即位,是为成宗。
成宗即位后,伯颜继续担任中书平章政事。如果说,世祖忽必烈时伯颜受到重用,但还没真正做到“秉政”,那么成宗时,伯颜在中书省中的地位更加巩固,他联合汉人梁暗都剌主持了朝政。梁暗都剌,本名德珪,字伯温,大兴良乡(今属北京)人,他通晓蒙古语、西域法,他谙熟行政法规,也是一位理财高手。《元史·梁德珪传》曰:至元三十一年……拜参知政事。在省日久,凡钱谷出纳之制,铨选进退之宜,诸藩赐予之节,命有骤至,不暇阅简牍,同列莫知措辞,德珪数语即定;问遇疑事,则曰某事当如某律,某年尝有此旨,验之皆然。
梁暗都剌于成宗即位后升中书左丞,大德二年(1298年)拜平章政事。当时右丞相为完泽,左丞相是哈剌哈孙,这两位身居要位的蒙古大臣对赛、梁理财还是比较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