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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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神策兵 (3)

青龙偃月刀凌空一转,架上李良器的脖子。

李良器宛然被泉水淋了个透,凶气低迷,明光铠竟显出一些光亮来。“我认输。”他直视花画楼的眼睛。

青龙偃月刀向下一压,突然用力抬起,刀柄跺地,空气一荡。

书卷一直被虚空之手翻动着,她将青龙偃月刀扔进全唐诗,盯着遍地鬼兵,轻道:“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仍闻左贤王,更欲图、云、中。”

刀刃无眼,战争无错,那错的是谁?

边塞征战,尸骨成堆,都是那些邻家好儿男啊,因为朝廷一道征兵令,他们不得不离乡背井,保家卫国,纵然战死边疆亦不悔。

一将功成万骨枯,凯旋的将军站在镏金碧玉的朝堂之上,可曾想过自己脚下的白骨?多少征人的白骨堆筑起你今日的功勋?

就算是贤明的王者亦不会满足当前的区区战绩,更何况睥睨天下的帝王。假以时日,又将是拓疆开土的战争,又将有战死沙场的男儿,又将剩——功名显赫的将军。

浩浩荡荡的鬼兵马仿佛得了命令,夹着百年心酸的苦难涌入书卷,如蛾之向火,趋之若骛。片刻功夫,唐府前一片空旷。

李良器退去狰狞,明光铠渐渐平滑闪亮,如镜当磨。他向花画楼抱拳一揖,明亮的容颜染上一抹夏日午后的笑,渐渐消失。

翻动的书卷齐齐一合,回落到花画楼掌心。

“师父!”收掌,她快乐地转身,却见唐求嘴角抽搐,举着手臂颤颤抖抖。“……师父你还是把锁子甲脱了吧。”看,左手三手右手三斤,手都举不起来。

“你……”唐求抖着唇问,“你这套‘干戚送神刀’是谁教的?”

“是北堂大哥。”她见师父几乎要昏倒的样子,赶紧走过来帮他解锁子甲。

“你们……你们……”唐求转身怒目,“你们怎么尽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画儿?先是花轻蕊乱掌,现在又是干戚送神刀,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师父,你教我的是根深入地的大树,他们教我的只是树枝上的叶子,没得比。”她三言两语灭了唐求的怒气。

“……真的?”唐师父果然乐呵呵,很享受的样子。

“真的。”

“但是女孩子也不能舞刀弄枪啊!”为人师者重新找回怒气的绳索,“你扛那么大一把青龙偃月刀成什么样子!能看吗?”

“这是师父教的。”

“……为师没让你炼兵器。”

“但是师父的兵器比我还多。”她小声嘀咕。

唐求瞪眼。

“别吵别吵。”温娴的小蚕赶紧圆场,“小画,你虽然收纳了鬼兵马,但偷窃的原因还是没问明白呀。”

“……是哦!”她恍然大悟。

难道说你刚才舞刀舞得太兴奋把正事给丢到脑后?

唐求、小蚕、火瞳瞳脑中不约而同浮现以上猜测。

“你们看你们看,我就说吧,女孩子舞刀弄枪干什么!”唐求抖着一身锁子甲抱怨,“画儿,你要炼兵器也行,至少也要炼个灵秀一点的吧,为什么不用剑?”

她皱眉:“为什么要用剑?”又薄又短,砍鬼都不够。

“因为——”唐求正要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论剑说”,小蚕见缝插针截住他的话——

“主人,你看李良器是什么来历?”

“来历?”唐求的注意力被小蚕成功引开,“他能有什么来历,神策兵罢了。”

“神策兵……”小蚕一边为他解开锁子甲,一边引他坐到院中,“是什么东西?”手在背后招了招,示意花画楼入座休息。

“他不是说他叫李良器吗,良器是他的字。”这个时候的唐求终于有了一点点为人师表的崇高气质,“他的本名是李晟,唐朝名将。唐德宗时期,时局已经不稳定,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全都引兵自立,长安也不保,李晟为唐德宗收复长安,后又击退吐蕃,功名大盛,他旗下兵士被称为神策兵。不过庸碌的皇帝容不下高功的臣子,李晟虽然屡立功勋,却位不过裨将,最后还被皇帝收了兵权。”

男儿应当封侯拜将,凌烟写像。他一生忠君,却只得裨将。所以,心有不甘,这一点“不甘”在死后就成了对人间的留恋。不入鬼门,徘徊在弱波之尾、无花彼岸的东荒之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已不知经年几何。

将军在重围,音信绝不通。羽书如流星,飞入甘泉宫。

倚是并州儿,少年心胆雄。一朝随召募,百战争王公。

去年桑干北,今年桑干东。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

汗马牧秋月,疲兵卧霜风。仍闻左贤王,更欲图云中。

一缕《出塞曲》,唱断征人肠。

“师父早就知道李良器的身份?”花画楼将杯中桑酿饮尽,轻轻将酒杯放在桌上。

“也不早……”唐求捧住脸,“我是从画儿的符纹中得到的提示。”

锁子甲已被小蚕轻手轻脚解下来,拈起两指提了提,真的很重……人类穿着这么一身重物打战,真的能起到保护作用吗?

“来,画儿,把良器将军叫出来。”他拍手,“我要和他痛饮三百杯。“

徒弟撇开脸叹气,翻掌成书,页面风卷,身着明光铠的将军出现在桌边。“主人!”他向花画楼低头示礼。

徒弟沉稳地指指自家师父:“我师父要和你痛饮三百杯。”

李良器脸上明显闪过愕然。

唐求殷勤地拖过一张竹蒲团,拍了拍:“良器将军请坐!”李良器看向花画楼,却得不到任何提示,他眨眨眼,慢慢坐过去。咚!唐求一杯桑酿落到他面前,笑问:“你既然认我家画儿为主,我这个师父的问题你应该是有问必答吧?”

李良器又看向花画楼。

徒弟从从容容给自己的空杯注满桑酿。

李良器规规矩矩坐正,垂头道:“先生的问题,末将若知,自然必答。”

唐求笑弯双眼,“你昨天为什么来砸我的屋子?”

李良器盯着眼前的桑酿,盯……盯……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滑向左边,头也微微偏过去,看了唐求一眼。他想确定唐求的疑问里没有指责怪罪的意思。

“你昨天为什么来砸我的屋子?”唐求怕他没听清楚,很慢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李良器想了想,视线重新回到桑酿上,老老实实道:“因为一个交换。”

“什么交换?”

“有一个人来到幽冥的东荒,他告诉我,他可以给我力量臣服百万鬼将,而我必须在人间七月十五的这天围攻味江山唐府。”

“什么人?”

“一个披着紫色斗篷、只能看到下巴的人。”

“人怎么可能到达幽冥的东荒。”唐求摸着下巴思考。

“末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

“他除了和你交换,还做了其他什么?”

“只是交换。”

“你知道他要偷我的东西?”

“不知。”

“那东西是谁偷走的?”唐求扭头看小蚕,速度之快让人担心他的脖子会不会断。

小蚕自责地低头,露出一段洁白的颈,“我只注意前面,没注意后面。”

“没事了。”唐求安慰地拍拍小蚕的衣袖。“等等!”他再度以让人担心脖子会不会断的速度扭向李良器,“找你的是男是女?”

“……男。”

“你肯定?”

李良器闪过一丝尴尬,小声说:“他前面……是平的。”

院内出现一段时间的沉寂。

“末将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良器斟酌着开口。

“讲!”唐求果断点头。

“既然家中失物,失窃现场总会留下一些线索。先生何不在现场仔细……搜索……”李良器每说一句,就发现众人的表情怪异一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现场是一堆破烂,屋顶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火瞳瞳是一位勤劳的猫妖,她三下五除二已经把现场清扫干净。小蚕是唐府的得力总管,建屋速度非常人可比。综合以上因素,可以肯定地说——案发现场已经被他们自己破坏殆尽。

这些李良器不知道,众人也没有再解释一次的意思,最后以唐求的一句话带过:“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李良器两眼问号。

唐求仰望偏斜的银月,微风吹动发丝,气质顿时仙化起来。他正色道:“唯今之计,只有一个方法!”

众人洗耳恭听。

“你把他画出来!”他双手捧心凝视李良器,双眼放射出慈祥的光芒。

院内又出现一段时间的沉寂。

小蚕奉上笔墨纸。

一滴汗自额角滑下(鬼也有汗?),李良器以下了重大决定的表情看向花画楼,“作画非末将强项,主人,可否让末将休息几天再画?”

“可以。”花画楼立即点头。

“末将告退。”消失。

“哎……”唐求扑向李良器,却只落得个趴在竹簟上的下场。“画儿!”他不满了,“你怎么就把他收回去?”

徒弟舒展四肢缓缓躺于软毡,月夜星下的空气清凉而宁静。

回家了,睡饱了,师父的屋子建好了。

小蚕在身边,火瞳瞳在身边,北堂垂抱着酒坛在旁边。

臣服了神策兵,得到了良器将军,舌末是桑酿的韵味。她熟悉的一切就在眼前,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她感慨:“好一个明月清山夜……”

唐求就地一滚,侧卧支额,吃吃发笑,“原来画儿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我才十八岁。”

“嗯,为师也是永远十八岁。”唐求摸摸自己的脸。

我是真的十八岁啦……徒弟叹气:“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

“为师也是!”

“而且,我只是善感,没有多愁。”

“嗯!嗯!”

“师父……”

“嗯?”

“月亮很圆。”

“呵……”笑声轻轻的,染了温柔在里面。

“为什么七月十五一定要开鬼门?”

“为了平衡吧。”

“谁定的规矩?”

“唔……应该是说谁提议的。”

“师父知道是谁?”

“还能有谁,幽冥九殿下。”

“师父知道的真多。”

“当然,为师是为师耶!”

“师父你到底多大?”

“十八。”

“……”

小蚕捂嘴闷笑,和火瞳瞳继续刚才未尽的弹棋。

七月十六,好一个明月清山夜。

两天后,李良器真的交出一幅画。

这画……

尖尖的斗篷帽,张大得像要飞上天的披风,黑衣黑靴,果然只能看到下巴。

这种画怎么找人?

花画楼、小蚕、火瞳瞳、北堂垂站在画前,脑中闪过同样的念头。

“画得太好了!”唐求很满意,“真是惟妙惟肖。”

哪里妙哪里肖?众人斜视他。

“师父……”花画楼被推为代表,提问:“你是在赞美这幅画?”

“我是在赞美我品鉴这幅画的能力。”

你还是赞美这幅画吧……众人偷偷地想。

“小蚕,将画张贴出去,悬赏打探此人下落。”

“是,主人。”小蚕走到画前,玉白十指婉转成花,正要启唇,突然停了下来。她转目询问:“悬什么赏?”

唐求甩甩手,“先悬着,什么赏以后再说。”

真是不负责任的悬赏……小蚕失笑,娇艳的唇中吐出一串轻吟,画像如被线拉起“刷刷”往上飞。

也不是往上飞,只是像复制一样,上方突然出现许多同样的画像。这些画像在空中卷成筒状,四面八方飞射开。

基于唐求对画的赞美和不负责任的悬赏,众人对此都不报希望,不料三天后真的有地神送来消息,说见到画像中打扮的人往南走了。时间是七月十五的晚上。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方法!”坐在前厅里,唐求严肃地说。

众人洗耳恭听。

“追!”

“贫困之人,最担心一粥一饭,一布一衣,贩夫走卒者,常想着货物往来,生意得失,商贾之族,以利为先,为官者,当思百姓有无利覆之心,为兵者,常想边疆是否终年太平;只有富贵闲人,终日斗鸡溜狗,华庭美食,珍肴不断,玩狎丝乐,却终日不知满足为何物。”花画楼慢悠悠说完,眸子如蜻翼滑滑一抬,“师父,徒儿突然觉得有一句话是至理名言,不可不信。”

“什么话?”唐求正努力理解徒儿前面的贫困贩夫商贾为官什么的,傻傻地跳下徒儿丢出的语言陷阱。

花画楼语气一重:“太饱事多慵!”

“……”

“徒儿练字去了。”说完,扬长而去。

小蚕、火瞳瞳、北堂垂也纷纷离厅。

追不是不追,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