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瞳瞳有一种天赋,她可以在两地之间架起一道穿透直达的通道。严格意义上,这种通道可归为“禁界”的一种,但火瞳瞳喜欢称此通道为“槎”。
槎,竹木筏,来往于气域和水域的浮物。
花画楼第一次听火瞳瞳说起时,特别跑到师父的书房翻《解字》,然后拿着一根竹子在空中戳了大半天也没见有“槎”的缝隙出现。而且,她也没见师父、小蚕和北堂垂用过“槎”,所以,小小年纪的她认识到这是火瞳瞳独有的天赋,学不来。
从沈宅回到家,大概也就是喝两口茶的时间。
跑到北堂垂房外,唐求和小蚕正从里面走出来。
“画儿!”唐求眼睛一亮,张开双臂向徒弟扑过去。
花画楼直接绕过师父,扶门逡巡,但见房内禁界波动,北堂垂悬空平躺,周身是一圈符纹守护阵。“北堂大哥怎么了?”她焦急万分,等了片刻听不到师父的声音,偏头,顿时脸皮痉挛。
唐求蹲在廊柱前,食指在柱子上画圈圈。
“师父!”她吼起来。
到底是小蚕温柔体贴,“他回来的时候全身是伤,进了门就倒地不起。主人用了各种方法都弄他不醒,只得用守阵将他保护起来。”
“现在怎么办?”她叹气:是要找药还是怎样?
“昏倒前,他说了‘乱石山玉’四个字。”小蚕拧起诱人的眉。
“什么意思?”她更不解了。
唐求蹲在柱边高举右手。
“师父?”
“乱石山我知道。”唐求闷闷回头瞥了徒弟一眼,委屈道:“它是靠近南海的一座山。”
“乱石山玉就是南海乱石山上的玉石?”徒弟只能这么理解,“这是北堂大哥追踪时发现的线索?”
“也许……”唐求重新面对柱子画圈圈。
“要救北堂大哥,就要先找到乱石山玉。”花画楼沉吟。
“对!”唐求“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去南海乱石山。”
小蚕抬头看夜空:“主人,太晚了,小画才刚回来,也要休息,不如我们明天出发。”
唐求嘟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小蚕、火瞳瞳、花画楼一齐瞪他。
“我快去快回。”
瞪。
“事不迟疑,我要雷厉风行!”
瞪。
“……”
持续瞪。
“好吧,我们明天出发。”屈服得多容易啊。
三人这才收回视线。
“但是……”唐求迟疑了一会儿,“我们都去了,北堂怎么办?”
“他在主人的守阵里,我想……”小蚕温柔一笑,“暂时死不了吧。”
次日。
出发前,又是一阵混乱。
小蚕早已收拾好小包袱,拿着一把水墨玉兰的遮阳伞等在前厅。火瞳瞳在她房里提出一堆肉干、果脯、糕点,又从厨房提出一篮子新鲜水果。花画楼简单一点,标准的出门少年公子打扮,不过就是准备大干一架的少年公子打扮。
“一,二,三……”唐求一排数下来,最后指尖落在自己鼻子上,“四。”
小蚕和火瞳瞳齐声道:“主人,可以出发了!”
他皱眉:“谁照顾北堂?”
“……”无人答他。
看看小蚕妩媚婉约的水墨玉兰遮阳伞,瞅瞅火瞳瞳媲美野餐的零嘴包袱,瞧瞧徒弟利落干架的少年打扮……他很愉快地点头:“出发!”
小蚕和火瞳瞳欢快起行。
花画楼略显迟疑,“师父?”她们大包小包的,你确定是去救人不是去野餐?
“画儿应该穿裙子。”唐求捧住脸,“你看小蚕,多娇弱。你看火瞳瞳,多活泼。”
花画楼提步出门,决定忽视自己刚才的迟疑。师父的邪恶和表里不一早已熟稔,她这是在迟疑什么?迟疑什么?
就是……师父扮嫩的坏习惯到底是谁养成的?
因此,在没有异议的前提下,全体出发!
目标:南海乱石山。
就是……放受伤昏迷的北堂垂一人守家安全吗?
辰时的沙滩边,丽日悬空,夺目耀眼,举目之间可念天地之悠悠。
哗啦!哗啦!浩淼的海洋推出纯白的浪花,一波一波,层层不绝,哗啦,哗啦!像跃动的海妖,像顽皮的夜叉。
海水与陆地相接的不远处,有一座轰然耸立的石山,其上怪石嶙峋,不见绿木。若真要在它上面找出一些生机和绿意,大概只有被海水浸泡之后留下的绿藻,和依附在山石脚下不知第几代的贝类。
海,是南海。山,是乱石山。
沙滩上有一块粉红色的矩行软毡,毡角竖着一柄水墨玉兰的遮阳伞,中间是长桌和软席,小蚕正将点心摆放在桌上。火瞳瞳在煮豆米茶。唐求在软毡的空白处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因为背对丽阳而站,日光将花画楼的身影推得长长的。
晨风,海浪,沙滩,水墨玉兰伞,新泡的豆米茶,鲜艳可口的点心,多么惬意的夏日沙滩之旅啊……当唐求发出类似的感叹时,徒弟嘴角一阵痉挛。才进秋天,太阳晒在脸上还是有一层薄汗,你说你们没事跑到海边来吃早点是为什么?
“我们是来找伤害北堂大哥凶手的线索呀!”她不得不义务提醒。
“画儿说得对。”唐求停下滚动,神情严肃的同意徒弟的提示。
师父你不要看着天空说我对!她闭了闭眼,睁开。小蚕突然低叫:“有人!”她顺着小蚕柔若无骨的手看去,就见一名粗布衣衫、头戴圆笠、裤筒卷到膝盖位置的男人正缓缓从乱石山方向往他们这边走来。
渔夫?还是垂钓者?
来人走近,见到沙滩边的粉红色软毡,眼睛里流露出夸张的惊奇。他取下圆笠,一张干净的脸出现在唐家四人眼中。太干净了,干净到……
有气质!花画楼在心里判断。
“公子,俺老远就闻到扑鼻香气,可否赏俺一杯茶喝?”来人恭恭敬敬向四人合掌一揖。
“见面即是有缘,请坐!”开口邀人的是小蚕。
来人低头打量自己,腼腆一笑,在软毡边角处坐下。
“怎么称呼?”小蚕示意火瞳瞳倒豆米茶,自己则随口问起来人身份。
“俺叫雨顺,就住在山后面的村子里。俺是来打渔的。”他接过火瞳瞳推来的豆米茶,千恩万谢后小小啜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连连又喝了几口豆米茶,他的话也多起来,“公子小姐,你们怎么到乱石山来?俺们这里不太平。”
唐求骨碌一下坐起来:“为什么不太平?”
雨顺左右瞅瞅,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担心有什么人偷听,确定四周空旷天上海鸟也没一只后,他道:“俺们这海里呀,不太平。”
“为什么不太平?”唐求重复刚才的话,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海底有一座魑魅水府……”雨顺压低声音,“水府主人好生厉害,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俺们每年都向他献供,才能保证来年能打到更多鱼。要是供品不满意,俺们一年都打不到好鱼。可是这水府主人又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俺们打扰……”
“我是专门来打扰他的。”唐求神态认真。
雨顺明显愣了一下。他低头喝茶。
小蚕抚着展垂于膝盖的百鸟裙,指腹在一只红翎鸟的鸟翅上徘徊不去,悠悠道:“每天打鱼有趣吗?”
雨顺喝茶的动作一僵,赶紧点点头。
“你在这里打了多久的鱼?”
“俺……俺一出生就在这里了,打鱼……打了好多年。”
“可是,我见你,颇感亲切。”
雨顺全身一抖,慢慢向小蚕看去。
妖艳的脸半垂,一双美目欲语还休般直视他,花色斑斓的百鸟裙被海风吹得张扬而起,啾啾动鸣。
茶杯落地,茶水立即被厚厚的沙子吸尽,只留下一片暗色的痕迹。雨顺以脱兔的速度跳开。
花画楼正想着他说的魑魅水府是什么东西,眼角一花,却见这位有气质的渔夫站在三尺开外,神情戒备,戒备到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太有气质了。
小蚕坐在遮阳伞下,寸毫未动,唇角含笑:“你果然是鸟祖宗。”
鸟……祖宗?花画楼支起耳朵。
“难怪令我……倍感亲切!”小蚕慢慢站起身,百鸟裙迎风展翅。
雨顺迸出冷笑,并无被人识破的尴尬。“小小长虫,也敢在我面前猖狂。”他纵身跃上半空,白发紫眸,蓝衣白帛,足蹬飞翼银纹鳞革靴,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双仿佛水波又仿佛气流组成的硕大羽翼。
俯视四人,羽翼夹着狂风汹涌扑来,混着风沙将四人卷入其中。
偷袭?
还光明正大的偷袭?
花画楼不及反应,轮影一闪,小蚕已取下遮阳伞挡在四人前面。滔滔不绝的沙子在狂风的鼓动下如刀锋般锐利,旋转的伞面如一道坚韧的屏障隔绝了风沙的侵袭,却让他们走不出风沙卷成的旋涡。
不知吹了多久,待到风沙停止,小蚕抖抖伞,收起欲追,却——僵在原地。
唐求“呸呸呸”吐着沙子,火瞳瞳甩头转圈抖落头发上的沙子,花画楼在衣袖上拍了拍,抬头——呆。
这是哪里?
高大的城门就在身后,不过是紧闭的,上有铁甲兵士守卫。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声交谈,宽阔的街道上车如水马如龙,享受着盛世太平的安宁;远方,楼台高耸,雕梁画栋在云雾中半隐半约,宛如宫装的娇羞美人。
她可不可以问:这是哪里?
火瞳瞳看清眼前景象后,跳脚大骂:“该死的鸟祖宗!”
“鸟祖宗是谁?”她问出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
“就是害我们到这里来的家伙!”火瞳瞳握拳,眼中燃起两簇小火焰,“小蚕,不用给他客气!”
“当然。”小蚕恢复了妩媚娴雅,见她还是两眼问号,便将伞递给火瞳瞳,伸手为她拂去肩上的沙子,笑道:“小画,刚才那家伙叫羽蒙。”
金水之子,其名为羽蒙,乃之羽民,是生百鸟——所以,他是当之无愧的“鸟祖宗”。
她似懂非懂,两手比比四周,“这里……”
“不知道。”小蚕摇头,“先打听一下。”
她望向唐求,师父微微抬头远眺前方楼阁,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沉模样。另一端,小蚕拦下一位头上戴金冠的锦衣公子,低声交谈数句后,表情怪异地回来。
“很严重?”她提心吊胆。
小蚕凝眉不解,“主人,这里现在是开元十一年。”
“哦,开元十一年。”她松了一口气,少顷,用力抬头大叫:“什么?开元十一年?”
小蚕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再问:“唐、唐玄宗的开元十一年?”
小蚕点头。
“难道说……”她几欲昏倒,“我们、我们穿越时空回到了唐朝?”
“极有可能。”小蚕严肃地第三次点头,视线移向唐求,“主人,不如我们把这里淹了吧。”
花画楼经过强大的心理催眠才将自己的心墙筑起来,闻言瞠目:小蚕,你可不可以别用温柔的声线说血腥十足的话?
唐求四下打量,目光定在紧闭的城门上。
城门上有数行字,字的边角都有一些焦黑的痕迹,宛如用烈焰焚烧铸刻而成。再走近些许,便能看清那些字迹组成的诗——
虔郊上帝,肃事圆丘。龙驾四牡,鸾旗九斿。
钟歌晚引,紫炀高浮。日丽苍璧,云飞鸣球。
皇之庆矣,万寿千秋。
门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