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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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太平蜃楼 (2)

火瞳瞳跃向城楼。以她多年的跳跃经验,本应该稳稳当当站在城墙上,偏偏事不如意,城墙外围不知被谁设了一层无色的保护屏障,法力如禁界,半空就将她拦下来,顺便还反弹一下。结果就是:小猫妖掉落地,两眼转圈圈,额头上红了一大片。

小蚕温柔地将她扶起来。

“主人,这城有问题!”火瞳瞳捂着额头大叫。

小蚕撇嘴:“不用你说也知道了。”

城门边出现异动,守城的兵士理应有所查探,但就花画楼所望处,城楼上的铁甲兵士只不过向下望了一眼,随即抬头正视前方,鸟都不鸟他们。

难道是他们太没存在感?

不顾眩晕,火瞳瞳卷起袖子还要再跳,小蚕抖抖水墨玉兰遮阳伞准备打开,花画楼则盯着沉默的师父。

“我们……”唐求终于开口,“去其他城门看看。”

“咦?”火瞳瞳歪头。

“嗯?”小蚕皱眉。

“……”徒弟沉稳不惊。

唐求从城门收回目光,就见三人六目直勾勾盯着他,吓得心肝一跳,赶紧用手捂住。眨眼眨,大概觉得捂得不是地方,又转手捧住脸:“为什么看我?”

三人齐问:“去其他城门看什么?”

吓我一跳……唐求偷偷呼口气,正色道:“看看这城有多少门,门上都写了什么诗。”

“看完之后呢?”三声同气。

唐求左手画半圈,右手画半圈,在上方一合:“兵分两路,在对面的端点汇合。”

火瞳瞳没多想,小脑袋一抬:“我从右边开始绕。”说完开跑。小蚕敛眸思索须臾,提裙跟上。

“画儿,我们绕左边。”唐求扯徒弟的袖子。

“是,师父。”

师徒二人沿着城墙举步前行。没走几步,唐求耐不住寂寞了,“画儿,你不惊讶?”

“如果师父指的是我们身陷唐玄宗开元十一年,我惊讶。”

唐求盯她半晌,低声自语:“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出画儿的惊讶?”

“那是因为徒儿天天都在惊讶,师父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这样?”

“是这样。”

继续走……十来步后,唐求再度打破沉默:“画儿你不害怕?”

“有师父在。”

“……画儿的意思是:为师无所不能?”唐求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试探。

花画楼正惊叹时空交错的神奇和百年盛唐的幽梦繁华,视线被对街停驻的白马吸引,耳边隐隐传来碧眼胡姬的卖酒曲,眼角又瞟到挂摊卖乐器的胡商,当下心不在焉地说:“师父虽然邪恶又表里不一,而且爱扮嫩,但总归上说,师父毕竟是师父,小事胡闹,大事可靠。”

唐求捂住眼睛。

花画楼走了一段路,察觉到身边无人,回头一看,自家师父双手握拳扶在脸上,眼睛闪闪发亮。

刚才她有说错什么……徒弟思考。

“画儿!”唐求向徒弟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为师果然没白疼你!”

刚才肯定说错话了。她现在非常确定。“徒儿说的……不是真话。”希望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你肯为了为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师如何不感动!”

“……徒儿哪里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你说真话,为师深感欣慰。你说谎话,也是为了师父说谎,为师更是心潮澎湃,无言以表。”

“……”总之她真话假话都不对,不开口就对了。

“走!”唐求拉起徒弟的手,“我们去逛唐皇大街!”

不是查探城门吗?她很想提醒师父有点危机感,只是……看到师父笑逐颜开的模样,望望四周浓郁繁盛的皇城之气,沉淀淀的心一下子轻松了。

她的师父,尽管总是让她面部痉挛——天知道她要花多大的毅力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沉稳不惊——尽管不能夸,可从小到大师父从未让她真正深陷过危险。

大事可靠,小事胡闹——这就是师父。

在另一端碰头后,四人身上都多了些东西。

火瞳瞳满嘴油,手里拿着两串烤山雀。小蚕墨黛色的云发间多了一朵牡丹金簪,手上多了一柄蛱蝶穿花圆月扇。花画楼手里是一把剑,因为师父说入乡随俗,既然不能斗鸡走马,那就仗剑垂鞭。

至于唐求……

只能说变化比较大。

头戴圆顶大沿的唐帽,鼻子下贴了两片翘胡子,腰间系一条玉盘扣蹀躞带,带勾上挂着汉八刀、小匕首、狮子绣球荷包、小长笛,还有一块不知什么意思的银牌。

“我们数了四个城门。”火瞳瞳伸出油腻腻的四只小手指。

“我们也是四个。”花画楼掏出手帕为她插去油渍。

“八门……诗呢?”唐求找了个少人的角落,取下小匕首在地上画了一个矩形的城池,在左下角写上一个“四”,“当时我们在‘歌南郊第四’门分手,我和画儿往左,随后看到的是‘歌中宫第五’门,接着是‘歌登封第一’门,再就是这里,‘歌公卿第八’门。”他沿着城线分别写下五、一、八,抬头看小蚕。

小蚕接过小匕首,绕着矩形城线从右方开始顺数:“我和火瞳瞳最先看到的是‘歌储宫第六’门,其次是‘歌东军第三’门,往上是‘歌诸王第七’门和‘歌明堂第二’门。”

画完,四人各居一方,俯身低头,四颗脑袋你顶我我顶你,注视地面的图形。

城墙的四个直角,从左向右的顺盘方向,分别写着一二三四。

在一门和四门相连的城墙中间,是五门。同类,四门和三门之间是六门,三门和二门中间是七门,二门和一门之中则是八门。

唐求在城墙外画了一个顺盘旋转的圈,正好将一二三四编号的城门依序圈进去。随后,他在城墙内画了一个逆盘旋转的圈,将五六七八编号的城门也依序圈进去。

“我知道了。”小蚕拍手。

“什么意思?”徒弟不明。

“我们没有穿越时空。”唐求沉下脸,俊容难得染了一些暗沉,“这是九歌成城。”

“九歌成成?”徒弟完全不懂。

“是九歌成城。”唐求拍拍徒弟的脑袋,“我们被羽蒙困进妖蜃了。”

“妖蜃?”又是一个新词。

“人,城,物,这里所有一切都是虚幻的蜃景,类似海市蜃楼。”唐求挺了挺腰,随时不忘端起师父的架子,“这座蜃城有足够强大的妖力灌注和支撑,所以我们所见的蜃景又带上一些具备妖力的存在,亦真亦假,迷惑心智。画儿你看,外围四门顺盘转,为四仪,内围四门逆盘转,为四相,仪相互冲,万物幻生。九歌,就是支撑这座妖蜃的九大支柱。”

联想到城门上边角焦黑的诗句,花画楼低头看了看,“只有八个门。”如果八门即是八柱,最后一柱在哪里?

唐求手指在城中央一戳:“这里。”

“怎么逃出去?”花画楼想到关键问题。

“把中央大柱摧毁,再把八门大柱摧毁,我们就能出去了。”唐求按按手指头,“走,我们去看看这座妖蜃的主人是哪条道上的。”

“嗯!”小蚕和火瞳瞳齐声欢叫。

花画楼无语。

师父,你比妖蜃的主人还像是在哪条道上混过的。

唐府四人向皇城中央进发。如无意外,远远隐于云雾中的宫殿应该是大明宫。

随着他们一步步向前,繁盛的华章也渐渐发生着变化。

这么理解吧:被囚困于妖蜃中的人,若沉迷盛世繁华,则歌舞升平,戏迷之气引你留连忘返,仿佛身处世外桃源;如欲反抗离开,城体本身就是一道屏障,四仪四相互冲成气,自动幻化出修罗地狱阻止你。正如此刻,胡姬的酒唱嘎然而止,湛蓝的天空渐渐阴沉,商埠开始灰败、褪色,歌舞迷离的繁华帝都仿佛无根之木迅速枯萎且腐朽,沧海桑田,流云一瞬,转眼成坟。

从繁华到墓堆,不过几步之遥。

方圆百里,一望无垠的是……

坟墓!

坟墓里,什么最多?

喝——随之而来的景象让花画楼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是谁敲开了幽冥的大门,坟尖纷纷龟裂,一只只腐烂的、挂着残布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接着是肩,是头,是整个身体。这些古老的尸体有光头,有长发,有兵胄装,有绸缎袍,有长袍儒衫,更多的却是短衫布衣。造型上看,有的胸口插着长矛,有的脑袋上插着两只断箭,四肢僵硬,奇形怪状,如果不是背景太阴森,倒也可以称得上滑稽。

古老的尸体纷纷向他们靠近,转眼围成一个圈。

“这是中柱的保护阵。”唐求鼓起腮,躲到徒弟身后,“好讨厌了,画儿!他们好丑!污染了为师清纯的眼睛!”

“……”花画楼抬平双眸直视前方,沉稳淡定。就算刚才有一点心惊,现在也被师父邪恶的扮嫩打得魂飞魄散。

火瞳瞳咬着食指状似思考,但她很不理解:“开元十一年有这么多冤魂吗?”

“不是冤魂。”唐求从徒弟脑袋后面伸出半张脸。

“那是什么?”火瞳瞳赶快问。

“四个选择。”唐求竖起四根手指头,“跳河变浮尸,跳崖变碎尸。活了是僵尸,死了是干尸。”

火瞳瞳鼓起腮,秀气的小眉头皱成川字:“难道不是‘动的是僵尸,躺的是干尸’才对吗?”

“也可以这么说。”唐求半点坚持也无。

“那他们是……僵尸?”火瞳瞳得出结论。

“答对!”唐求翘起大拇指。

花画楼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叹:“世上真有这种没有魂魄的东西啊……”

“画儿……”师父将下巴搁在徒弟肩上,“他们是幽冥界的垃圾。通常这种垃圾都被幽冥九殿扔到人界来。”

花画楼扭头,近距离注视师父俊俦的侧脸,扬眉:“师父是在教徒儿:幽冥界把人界当垃圾场?”

唐求微微一笑:“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

越来越靠近的“幽冥垃圾”让花画楼不得不问:“这种……要怎么消灭?”

唐求托起她的手,无目标地转了转,最后指向小蚕。

花画楼这才发现小蚕一直在沉默。她看向小蚕,小蚕正好移目凝她。相顾一笑,小蚕转转肩头,柔柔软软叹了句:“僵尸如莽,蔚为壮观。”

花画楼不懂。

小蚕用事实让她懂了。

首先,小蚕让他们退后一点。

他们退后。

其次,小蚕让他们再退后一点。

他们再退后。

最后,小蚕对着僵尸舞了几个动作:舒臂,曲腿,倾腰,旋身,推掌。

说出来简单,但小蚕的动作飞快,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百鸟共翔的乳白荷叶膝岚裙旋出莲花朵朵,垂腰红丝绦飞如流泉,无声的动作带来不可思议的曲乐感,在旁人看来,宛然一曲羽衣霓裳,又似天女共翔。

花轻蕊乱掌!

僵尸被舞风扫得高飞上天,再重重跌落,肢离骨分,散得满地都是。

小蚕缓缓收袖,按住脖子扭头,“嗯,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的动筋骨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在河边洗衣服的样子,娴艳静美——花画楼在心中暗道。

“走吧!”小蚕回眸一笑。

“嗯。”三人乖乖跟在后面。

四人踩着满地的幽冥垃圾继续前行,如果遇到还在动的手骨或蠕动着寻找主躯干的大腿,小蚕会补上一脚或踢飞。

行行走走,穿过了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