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唐求仰头叹气。
“怎么?”徒弟不解。
唐求瞅了徒弟一眼,羞答答捂住脸:“兵者,不祥之器。”
“……”
“为了速战速决,为师也要用不祥之器了。”
火瞳瞳睁大眼:“主人,难道你要用那把……”
“是的。”
“那把什么?”花画楼扯住火瞳瞳的袖子要问,小臣怪的巨手却从上空袭来,火瞳瞳拉她跳到一边,向唐求一指。她顺着火瞳瞳的小食指看去,师父右手空握,一柄银蓝色的长剑正慢慢出现在手中。
剑刃呈银色,如流动的水,剑中心仿佛包含了蓝色的冰,银蓝相融,气冲牛斗。
神武遗妖剑!
黑发轻荡,唐求俊容微冷,不知是剑气影响了他,还是他驾驭了剑气。
第一剑,直斩女皇帝座。
第二剑,击裂中央大柱。
第三剑……不需要了。
中央大柱碎裂后,符纹浮现,与女皇的怒喝交织在一起,形成盘旋的蛟龙之气将他们困住,而小臣怪……气势不错,却是纸糊的灯笼,一点就灰,早被第一剑的剑气吓得抱头鼠窜,缩到角落瑟瑟发抖。
明明天子兮圣德扬,穆穆皇后兮阴化康。
登若木兮坐明堂,池蒙汜兮家扶桑。
武化偃兮文化昌,礼乐昭兮股肱良。
君臣已定兮君永无疆,颜子更生兮徒皇皇。
若有人兮天一方,忠为衣兮信为裳。
餐白玉兮饮琼芳,心思荃兮路阻长。
——中和乐九章?总歌第九。
蛟气盘旋不去,将四人困于气旋的中心,茫茫然不辨方向。唐求收了剑,一把提起瑟瑟发抖的小臣怪:“喂,她怎么会九歌成城?”
小臣怪双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瞅他:“陛下……陛下洪福齐天,永世太平。”
唐求一巴掌拍过去:“不如我把你扔进蛟气里?”
“啊——”小臣怪捂脸尖叫,“不要不要,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
“她!”唐求指着蛟气的源头,“太平公主!”
花画楼抱着火瞳瞳靠在小蚕身边,闻言大悟:“原来不是则天女帝。”
则天女帝世人皆知,太平公主是则天女帝与唐高宗李治的小女儿,亦是唐中宗和唐睿宗的胞妹,更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小姑。只可惜史书记载她因政权争夺失败,被李隆基赐死家中。
小蚕安慰地拍拍她的头。
小臣怪道:“太平公主被赐死后,心生怨恨和不满,鬼帝又不能留她,只好放到这里,来个……来个……眼不见为净。”
唐求皱眉:“你是说幽冥九殿不留她?为什么?”
小臣怪抬手指指天:“听说太平公主是天界一位大神的宠侍,落下人间受罚,但再怎么受罚也比人类要高贵,又得了个赐死的命,鬼帝哪敢得罪。”
“这么大架子?”唐求唇角略略一勾,“哪位大神的宠侍?”
小臣怪沉默,低头对手指。他是真的不知道。
唐求盯着小臣怪,视线却透过虚空不知看向哪里。
蛟气的盘旋越来越尖厉,刮得脸颊生痛,花画楼架起禁界将四人保护在内,见师父无言,她低声问小蚕和火瞳瞳:“你们知不知道是哪位大神?”原来神妖鬼怪也是官僚气十足的。
小蚕和火瞳瞳一起摇头。
摇头有多种意思:一,不知道;二,不想答;三,不可以说。
哪一种?她竖起三根指头用眼神问。
小蚕和火瞳瞳又一起摇头。
她不问了。
唐求将小臣怪拎高:“留着你好像没什么用。”
“不——不不不!”小臣怪一把抱住唐求的胳膊,“你劈碎了中柱,陛下正在盛怒中,你们千万别把我扔进陛下的护体龙气中,不然我会粉身碎骨的。大人,大人你有大量,饶了我吧。”
“饶你何用?”唐求撇嘴。
“拍马屁。”花画楼灵机一动。
唐求脖子一抬:“为师只喜欢画儿的赞美。”
“我可以帮你们,可以帮你们的!”小臣怪四肢缩成乌龟状,眨着眼睛可怜兮兮抬头望唐求,“我能帮你们离开这里。”
“说。”
“这座妖城名为‘太平蜃楼’,由九柱支撑而起。”小臣怪察言观色,见唐求神色略松,急谄道:“正所谓:九歌成城,太平之魂。你们击毁了中柱,陛下盛怒,她的龙气会将一切绞成灰烬。我、我可以带你们冲出龙气,从第五门离开蜃城。”
火瞳瞳抿嘴:“第五是什么门?”绕城一圈,谁记得那么多啊。
“歌中宫第五。”小臣怪挤起一推笑。
夹着破碎金点的盘旋龙蛟之气上生出许多细小的鬼头蛟,在禁界外不断冲咬,欲破禁而入。花画楼沉淀心思,努力支撑禁界的坚固。唐求见徒弟神色严峻,震臂抖了抖小臣怪:“第五门什么方向?”
小臣怪狗腿地抬手一指:“那、那边。”
“我怎么知道那边不是陷阱。”唐求显然不信任。
小臣怪指天跺地发誓:“我和你们一起去,如果是陷阱,你可以立刻杀了我。”
唐求扔下小臣怪,在徒弟耳边轻轻弹指:“画儿,收禁界。”手腕翻转,神武遗妖剑赫然在手。
其实,他既然能一剑劈断中央符柱,要抵挡这乱糟糟的蛟龙戾气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太平公主的原神残留了一部分灵力,他的剑劈向龙气就如水流归海,完全没有落力点。就算劈开,也会很快合拢。
长时间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姑且试试。
向徒弟微微颔首,禁界破开的一刹那,神武遗妖剑凝起金光冲向第五门方向。
“走!”小蚕牵起花画楼从破口跃出。
花画楼抱着火瞳瞳。
唐求最后冲出,衣角上坠着一陀重物——缩成乌龟壳的小臣怪。
小谄臣果然没有骗他们,正前方,恢宏的大门上流动着焚烧般雕刻的符文——
祥游沙麓,庆洽瑶衣。黄云昼聚,白气宵飞。
居中履正,禀和体微。仪刑赤县,演教椒闱。
陶钧万国,丹青四妃。河洲在咏,风化攸归。
——中和乐九章?歌中宫第五。
剑气击碎符文,深雕的字迹飞快变浅,大门上很快平滑一片。小臣怪松开唐求的衣角,叭嗒叭嗒跑到大门前,用力推开。
门后是深深大雾。
“快走!陛下追来了。”小臣怪第一个冲进深深大雾。
浓黑的蛟气似万蛇狂舞,以眼不见眨的速度扑进,四人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冲进大雾。
跑出一段距离后,四人停步回望,城门在雾中轰然紧闭,门缝内传来女皇震怒的咆哮,缝隙间微光一闪,如天女巧手将门缝铺满,两扇大门合二为一,俨然一体。与此同时,女皇的咆哮也被封闭在城内,再也听不到。
雾气飞散。
四人左瞧右瞅,还是在沙滩上,不过太阳晒得有点热,不知时辰几何。
小蚕身后有一堆小沙丘,沙子流动,似有什么东西破沙而出。歪歪头,小蚕一脚踩上去。
“哎哟!”沙下某物发出哀叫,两只手突然伸出来。“是我是我!大人,是我,小臣怪!”矮小的谄臣推开沙子跳出来,“呸呸呸!”连吐三口沙。
火瞳瞳和小臣怪身高相当,她睁大眼问:“你不是太平蜃楼里面的东西吗?”九歌成城,太平之魂。喜怒哀乐,妖演百态。照理他是太平公主妖力衍生的产物,不应该出现在人界。
“不是不是。”小臣怪摇手,整整帽子,拍拍衣服,陪笑道:“其实我是乱石山下的小海鳖,几年前不知为何卷进了太平蜃楼,得陛下厚爱,一直被陛下留在身边。如果不是你们,我也没办法离开那里。”
唐求环顾四周,所立之地与离开前相差无几,他们的软毡、零嘴被淹埋在沙子下,琐琐碎碎露出峥嵘头角,羽蒙则不见踪影。从沙上打斜的影子判断,他们在太平蜃楼里困了几个时辰。
嘭!小蚕从发间取下一只小钗,弹指化为水墨玉兰遮阳伞。花画楼和火瞳瞳飞快钻到伞下。
蓦地,小谄臣双臂高举向地下一扑:“多谢四位大人出救之恩,小臣怪愿为四位大人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绝不推辞。”
唐府四人非常一致地嘴角痉挛。
见小臣怪双臂向天一张,又要开口,火瞳瞳赶紧阻断:“你对谁都这么谄媚?”
难道是他的本性让他这么狗腿吗?
“大人怎可怀疑小臣。”小臣怪一脸冤枉,“小臣对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就如这南海之碧波万顷,浩浩荡荡,绵绵生雨乎而不绝。”
的确是狗腿本性……四人在心中默默肯定。
“咦?那边有东西!”火瞳瞳指向海天交际的方向,海平线之间,一颗黑点正以飞快的速度靠近。
众人齐齐扭头看去。黑点转眼变大,其速之疾犹如飞射的箭矢,其停顿之猛犹如……紧急之下,四人一小怪的脑子里实在想不出什么华丽璀璨的词语,直接略过吧。
总之,黑点猛烈刹停,拔空而起,居高临下注视他们,嘴里吐出冷嘲热讽:“想不到你们居然能离开太平蜃楼,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们。”
小臣怪张大嘴巴,轻轻低喃:“羽……蒙大人……”
浮空之人正是假扮渔夫又将他们卷进太平蜃楼里的羽蒙。
花画楼从上往下打量他两遍,扬眉:“哦,鸟祖宗!”
羽蒙嘴角一阵痉挛。
“无缘无故暗算我们,看来你和唐府失窃案脱不了关系。”火瞳瞳撇嘴,“主人,也许北堂就是他打伤的。”
小蚕点头,“北堂昏迷前留下一句话:乱石山玉。现在想想有另外一种可能——他的话没说完。其实不是什么乱石山玉,而是乱石山、羽蒙。”
受到指责,羽蒙不仅不露愧色,反而哈哈大笑:“你们是说几天前那个不自量力的人类?怎样,他没将我的话带到吗?”
“什么话?”花画楼眯起眼睛。想到陪伴自己长大的北堂昏迷不醒的模样,她就胸口发闷,一肚子火气。
“万事不要强出头。”
“头你阿爹呀!”徒弟终于按捺不住,“师父,先把他打到半死再问话!”
唐求扬扬嘴角,不置可否。对徒弟他一向纵容。
花画楼按按手指,正要调出全唐诗,但指尖被一段温暖握住。偏头一看,是小蚕。
“我来。”以蓝天南海为背景,娇美的唐府总管垂眸一笑,万般柔情弥漫而出,醉倒一大片。
“啊?”花画楼不解。
“他。”小蚕指指浮于半空的羽蒙,“鸟祖宗,我最喜欢了。”
花画楼眨眨眼,视线被小蚕扬起的百鸟裙吸引,“哦!”恍然大悟。
羽蒙则脸色古怪。
平静的海面掀起轻轻波浪,拍打沙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羽蒙侧耳细听,眉心微微一跳,转道:“今天没空理你们,不想命丧黄泉就速速离去。”说完,一头扎进海里,徒留四人在南海边萧萧向北风。
小蚕的表情最为扼腕。
小臣怪趁四人发呆之际,提着袍子蹑手蹑脚想要溜走,可惜,花画楼先一步提起他的衣领。
“小臣怪是吧?”徒弟面带微笑,“我想到你的用处了。”
“什么……用处……”小臣怪缩起四肢继续扮乌龟。
徒弟眯眼:“你认识鸟祖宗?”
小臣怪结结巴巴:“在……在乱石山下的时候,小的……见过……见过羽蒙大人几次。”
啪!徒弟将小臣怪扔到沙滩上,一脚踩上他的背:“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羽蒙是吧,别以为躲进海里就掀你不出来!
小蚕凑过来。火瞳瞳凑过来。唐求也凑过来。
四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小臣怪。
蓝天白云,碧波万顷,美丽的画面中传来谄媚得让人不得不起鸡皮疙瘩的讨好声:“我说……我什么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