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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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魑魅水府 (3)

“好……”花画楼咋舌,“好大一条鱼……”

水府主巨尾一摆,海水成箭射向金色符纹,他要闭合被唐求劈开的海水。

“原来是……”唐求盯着海中的水府主,笑容暗昧。冲水府主勾勾手指,他拔开碧波跃出海面,在空中旋身一踩,脚下出现一片浮叶。

他就这么定定立在半空等水府主。

碧波起伏,海面金光如鳞,纵目处,长天一色……是说如果忽略不正常裂开的海面,居高临下,景色实在不错。

海面突然拱起。

哗——水花跌入海中,发出巨大的坠落声响。

水府主跃水而出,扶摇直上,挟游龙之威,带惊凤之气,尾鳍击水三千里,惊涛骇浪。

鱼龙摆尾之瞬,金红色暗鳞飘散雾化,仿佛鸟类张开的绒羽。侧鳍怒张成飞天之翼,背鳍柔化成五彩之冠,腹鳍凝成四趾巨爪,直冲唐求而去。

唐求猫腰躲开巨爪的袭击。

入水成鳞,出水成禽,这种变化……

天池有鱼,广数千里,人不知其修,其名为鲲;云池鸟焉,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其名为鹏。

天禽鲲鹏!

只是,素来于无垠天界自由翱翔的鲲鹏,怎会困居南海,独霸一方水域?

疑问在脑中一闪,天禽巨大的翅尖已挟着狂涛滚滚袭来。唐求缩身躲闪,眼角荡过一波碧丽,海中符纹随着他的眼波轻轻摇曳,在天禽法力的推涌下碎散。

海水闭合,水府沉入海底,恢复应有的宁静。

绚丽而巨大的天禽展翅翱翔天际,优美盘旋,突然压头俯冲直下,尖利的喙对准唐求。

唐求不动。

巨喙在刺入唐求身体的前一刻,天禽的身影倏然消失。

唐求微笑。

腰悬水晶的水府主素素淡淡站在唐求对面,长眉半斜,余怒未消。

“原来是你!”唐求没打算和水府主这么含情脉脉下去。

水府主微微眯眼:“你……认识我?”

“……”唐求望天思考。

“……”水府主脸色发青。

蓦地,唐求拍掌大笑:“是你呀!”

吸收了教训,水府主冷静地问:“我是谁?”

“……鲲鹏。”

水府主的身形很可疑地晃了晃。你不如直接说根本不认识我——眼神如此瞪唐求。

唐求讪笑。

“原来是你……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见过?”水府主恢复冷静,瞥了脚下的碧波一眼,提起袖子抚平假想中的皱褶,淡道:“现在换我问你:你究竟是谁?”

“唐求。”

“拥有‘物化’的能力,别告诉我你只是普通人类。”水府主嘴角含笑——讥笑。

唐求抬头:“那我修建家宅的开支你到底赔不赔?”

水府主又是一副吞口水呛到的表情。半晌加半晌再加半晌,他才吃力地问:“你乱我水府,惊我水族,就是为了修建家宅的赔偿?”

“不然你以为我找你干什么?”唐求斜着眼睛看他,就像看天字第一号笨蛋。

水府主嘴角痉挛,愤然拂袖,一头扎入海中。

“喂,别走啊!”唐求死缠烂打地追上。

重新踏足海底,华丽璀璨的魑魅水府已是狼藉一片。守卫在羽蒙的调度下收拾残局,受惊的水族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只从海藻和石缝里露出一双双偷窥的眼睛。

因为海水的分裂,花画楼、小蚕、火瞳瞳目睹了水府主出水化鹏的全过程,此时见唐求回来,纷纷三步并一步跳过去,兴致勃勃,各怀心思。

羽蒙靠近水府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水府主垂眸沉思,似在考虑羽蒙的话,眼瞳,也慢慢向唐求瞥去。

水府上方的海水中,一群数量庞大的鱼类正疾速游来。它们身体细长,背鳞是金属冷感的深青,腹部雪白。在它们头部鼻骨位置有一条长长的剑状物,平扁,锋利。

那是一群剑旗鱼。

咻咻咻咻咻!它们冲破水膜,转眼变为青甲海卫,手执银色长矛,将唐府四人围个水泄不通。为首那名向水府主低头:“海主,属下巡海迟归,护府不力,请责罚。”

现在才来,的确是不怎么力——唐求很愉快地点头。

水府主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对那名海卫挥挥手:“退下。”

“他们……”海卫看向被围的四人。

“全都退下。”水府主沉下脸。最麻烦的时候没见这群家伙回来,责罚有什么用?真不知道他们巡海到底是巡到哪里去了。

剑旗海卫不敢多言,收起兵器退站到两侧。

水府主深吸一口气,将手背在身后,冲唐求抛了一个可疑的媚眼:“唐先生是吗,既然来我水府,不如到披香画阁里小酌几杯。万事……好商量。”转身进了披香画阁,笃定唐求会跟来。

跟上来的不是唐求,是小蚕、火瞳瞳、花画楼……还有小臣怪。

然后,才是唐求。

腰肢袅娜的侍女以神奇的速度将阁内的凌乱清扫一空,珍珠帘边,长榻软椅摆放整齐,只等客人入座。

半月形的藻纹海石桌,唐府四人沿着桌面的弧弦排排坐下。

水府主坐在叠云八枕软榻上,身姿半倾,把玩手边一盏水晶宫灯的紫色流苏。

静……悄悄……

小蚕的眼睛一直黏在立于水府主身后的羽蒙身上,脑子里不知幻想到怎样美好的事,偶尔微微嘴角,笑得妩媚又妖娆。羽蒙被她盯得背脊长狗尾巴草,无意识地抬脚后退,没想到衣饰磨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终于,水府主开口了:“唐先生从哪里来?”

唐求展现他坦荡的本质:“味江山。”

听了他的回答,水府主轻动唇角,似笑非笑。有强大的“物化”之力,仅凭几行符纹便能分裂海水,见他两次现形全无惊讶,知道他是鲲鹏,这唐求的来历可不简单。难怪那人要他帮忙取来唐府三物,他原以为不过尔尔游戏,想不到另有新意……罢,就让他拭目而看,看那人与此唐府主人能掀起怎样的碧海狂波……水府主阴暗的心情因为想到未来有戏看而发生质的变化。扯扯流苏,他不再纠结“唐先生从哪里来”这个问题,转道:“想必唐先生心中有不少疑问。不如这样,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回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都不准说谎,如果不想回答,可以避开。”

“好。”唐求笑眯眯地答应。

“谁先问?”水府主表现出主人的谦虚。

“那我不客气了。”唐求还真的非常不客气,“你怎么会在水府?”

水府主并不见怒,只笑道:“唐先生既然知我来历,想必也听过一篇赋。”

“什么赋?”

“穷鱼赋。”水府主拈拈手指,慢道:“有一巨鳞,东海波臣。洗净月浦,涵丹锦津。映红莲而得性,戏碧波以全身……”

翻海嬉戏,吞波吐浪,何等逍遥。只是——

宕而失水,届于阳濒。渔者观焉,乃具竿索,集朋党、凫趋雀跃,风驰电往,竟下任公之钓,争陈豫且之网。

昔日之波臣,失水失势之下,竟成了渔人砧板上的活肉,人可杀之。

动摇不可,腾跃无繇,有怀纤润,宁望洪流。大鹏过而哀之曰:“昔予为鲲也,与是游乎?自予羽化,之子其孤。”俄抚翼而下,负之而趋,南浮七泽,东泛五湖。

是鱼也,已相忘於江海,而渔者犹怅望於泥涂。

“巨鳞与大鹏早已各分东西,相忘于瀚海,只有那些渔人,总是对原以为到手却在最后关头失去的东西念念不忘。”水府主擒着一缕讽笑,在水晶宫灯上轻轻一弹。

当!

唐求歪头思考,“你是借卢照邻的‘穷鱼赋’表达自己宽阔的胸怀吗?意在相忘是吧?”

水府主保持弹水晶宫灯的姿势,半天没动。

“水府主?水府主?”唐求叫他。

“……付鸾。”

“嗯?”

“我名付鸾。”水府主几乎咬牙了。

“哦!”唐求点点头,“你还没说我猜得对不对。”

“……我是在讥笑渔人,纠结过去不见未来。”水府主咬牙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换我问。”

“你问吧。”

“……”

“怎么,不好意思问吗?”唐求捂住脸。

水府主打肿脸豁出去了:“你究竟是谁?”

“唐求呀。姓唐,名求,叫唐求。”

“……”

“又到我了。为什么要偷我家的东西?”

“不是偷。”水府主纠正,“是帮人借用。”

“帮谁?”

“好像该我问了。”

“你快点问。”

“……”

“怎么还不问?”

水府主撇嘴。不是他不问,但他最想知道的事唐求不答,两人都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文字游戏很好玩?

——他似乎忘了,挑起文字游戏的正是他自己。

“你再不问我就问了。”唐求鼓起脸,“谁能劳动你水府主的架,跑来我家帮忙‘借’东西?”

水府主耸耸肩,“我只能说,是一个有所求的人类。”

“求什么?”

水府主弹弹水晶宫灯,斜去一眼:“那就要你自己去查!”

唐求点点头,“换你问了。”

“……”

“还是直接跳过我来问?”

“……我很好奇,第一猫怎么会在你家。”水府主换个坐姿,支额看向用茶水在桌上画圈圈的火瞳瞳。

“第一猫?”有疑问的是花画楼。她早就怀疑火瞳瞳强大的背景来历,只是火瞳瞳从来不提,追着问又没什么意思,所以她选择性的放弃了。

小蚕以手掩唇小声说:“这个问题我们回家再讨论。”

“好。”她也小声回答。

唐求因为水府主的问题扭头看火瞳瞳,火瞳瞳懒懒横他一眼,继续画圈圈,完全不给自家主人一点面子。唐求苦笑:“大概是我家的床比较软,食物比较好吃,玩的东西比较多。”如果他说火瞳瞳是府上的除尘小侍女,只怕水府主会掉下巴。

水府主盯着自顾自玩的猫耳女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火瞳瞳在桌上画了一张吐舌头的鬼脸。

“也就是说……”唐求轻扣桌面,“三件东西你交给某个人类了?”

“对。”水府主收回沉思的目光。

“你真的不告诉我有所求的人类是谁?”

“我也不知道。”

“……”

看到唐求张口结舌的样子,水府主又是心情大好。早知道真话能换一个唐求吃瘪的表情,他刚才就不用拐弯抹角指桑骂槐了——尝到甜头的水府主决定和盘托出,“半年前,一条鲤鱼送来一封信,行了,我知道你要问鲤鱼从哪里来。从东海来的。信上说:有人想要唐府的三件器物,如果我能帮忙取得,就将南海水域的禁海令交给我。”

“禁海令?”唐府四人表现出一致的不明白。

水府主再度心情大好,“笨蛋,就是限制渔民在一定海线范围内捕捞而不准他们捞过界。你知不知道,渔民每天都要捞起我水族过千,那些妻离子散的家伙们天天跑到我面前哭,再这样下去,我南海水族岂不是要尽毁于人类之手。所以啦,我让羽蒙从你家借了那三件器物……行了,我知道你要问是什么人取走的。还是那条鲤鱼,它带来禁海令,把你家三件器物吞进肚子带走了。至于带给谁,我不知道。”

沉默……

“也就是说……”小蚕笑得忧郁惹人怜,“你只是为了禁海令,就让羽蒙煽动神策兵将我家主人的屋子掀了个底朝天?”

水府主无辜地眨眼。

小蚕扯住唐求的袖子:“主人,要他赔!”

“是是是。”唐求非常认可,“水府主,重建的家用你还是要赔给我们的。”

“行,唐先生要多少?”问题说清楚后,水府主也干脆。唐府一行并不介意他取走的三件器物,在乎的反倒是家用赔偿问题……反正他已经释怀了……释怀了……

“小蚕。”唐求交捧。

“是,主人。”唐府总管微微一笑,取下黛发中的蛇头金簪,转手成了算盘。

噼!

噼啪!

算盘珠飞快弹跳。

水府主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僵硬。

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唐府一行带走了一车的金银珍珠珊瑚加水玉,还附带了两大篮的海产——这是唐求坚持的。用他的话就是:都到海底了,不带海产回去怎么行!

回到唐府,北堂垂已醒,坐在前厅清理信箱里积压的信件。

搬点赔偿物时,彼此交换了信息。

提着一条咸鱼,小蚕想到什么:“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水府里?”

“什么?”花画楼拿着两颗比鹅蛋还大的珍珠对敲。

“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小蚕摆摆手,提着咸鱼走进厨房。

花画楼盯着珍珠看了一会儿,小小声问北堂垂:“小蚕怎么见到羽蒙就那么开心?”

北堂垂反问:“小蚕姓什么?”

“舍。”

“羽蒙是什么?”

“鸟祖宗。”

“曾经有一段时间,小蚕最喜欢的食物是飞鸟。”

“……明白了。”花画楼弯眸一笑。

与此同时,南海魑魅水府。

披香画阁内——

“海主,就让小臣背着这卑微的壳,用小臣这低下的身躯服侍尊贵的您吧!”被彻底遗忘的小臣怪匍匐在水府主脚下。

“行了,蚌滩那边差个守卫,你去。”水府主并不打算追究小臣怪的责任。

“小臣一定死守蚌滩,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小臣怪感激涕零,一步一鞠,后退着出了披香画阁。

羽蒙皱着眉头等小臣怪离开,确定那道矮小的身影消失后,他轻问:“海主,唐求只是一个人类,怎会有物化之力?”

“想知道?”水府主微笑。

“请恕属下愚钝。”

“我也想知道。”

“……”

“多留意他们。”

“是。”

“还有,查查那三件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是。”

海水轻轻荡漾,南海之上,碧波鳞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