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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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睽车夜 (1)

八月的清晨,从露珠自叶尖坠落开始。

唐府的清晨,从小蚕精心熬制的小米粥开始。

白瓷玉净的碗,盛一轮金穗垂腰般的秋天色泽,扑鼻而来的是朴素米粒的自然香气。舀起一勺放进嘴里,配上咸脆清甜的萝卜丝,让花画楼早课时积累的郁闷烟消云散。

都说了,不要以为她的功课很轻松,练字是其一,读书是其二,最让她纠结的其三就是——背诗。

朗朗上口的还好,诘屈聱牙的就会让她背得想把自己挂在横梁上。如果非要用一句诗形容她郁闷的程度,她会选李白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唉……”咀嚼甜脆的萝卜丝,她微微叹口气。

“背诗总比背文章好吧。”小蚕理解地安慰。

“如果按照我的理解来背,是不难。”她塞给自己一勺小米粥,含糊道:“李白也一样。”

“那你怎么理解?”尽管这个问题在早餐时间讨论过很多次,但小蚕每次都期待她的不同回答。

“就拿‘弃我去者’这首。”她放下勺子,“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桂花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小蚕一根手指飞快按上她的唇,“小画!”

“嗯?”

“是: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青发。”

她移开小蚕的纤纤玉指,叹气:“看吧,蓬莱的文章,建安的骨,在血与泪的浇铸下,小谢终于发芽了,青油油的,惹人怜爱呀……”

“……你乱解释什么?”小蚕眼角一跳。

“听起来是不是很怪?”她睁大眼,“如果换一种画面:蓬莱的桂花,建安的血骨,在血与泪的浇铸下,桂花树下的小谢终于发芽了,青油油的,惹人怜爱呀……”

“……这样听起来更怪。”小蚕嗔笑曲起手指,对准她的额心,轻轻一弹。

她嘟嘴:“那我现在是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样!”小蚕拍手,“待会我们一起桃花敷面,缓解你的郁闷好不好?”

“好!”她立即送上晶莹崇拜的仰视。

“好什么?”头上顶着两片树叶的猫耳小女孩跳进来,十岁人类的俏皮容貌,橙纱色丝裙,两条粗大的辫子绑在肩上,铃儿叮当。

“桃花敷面。”她笑着摘去落在火瞳瞳发上的落叶。

“好!”小猫妖点头加入。

等小猫妖盛好小米粥,她咬着勺子问:“火瞳瞳,什么是第一猫?”

“旧四第一喵呀……”含着小米粥的火瞳瞳说得模糊不清。

“猫祖宗?”她猜。

火瞳瞳吞下小米粥,“不是。”

“那……”

“就是第一猫。”

“你能不能用我可以理解的词解释一下?”她努力表达自己的不理解。

火瞳瞳抬头思考。

她等。

火瞳瞳继续思考。

她等。

“就是……”火瞳瞳耷下耳朵,“人类不是总喜欢说:此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得天独厚,雄霸天下,乃旷世第一人也。”

“……猫中枭雄?”她只能这么理解。

“不是。”火瞳瞳跳脚。

“能不能再换一种更浅显易懂的解释?”

火瞳瞳抱着脑袋思考。

她等。直到火瞳瞳头上开始冒青烟,她不得不放弃:“好啦好啦,你雄霸的背景来历就是‘第一猫’。不要再想了,再想我要往你头上浇小米粥啦!”

终于到了桃花敷面时间。

唐府前厅——

花画楼一边拆钱蓬莱寄来的信,一边让小蚕在自己脸上涂满厚厚一层桃花泥。

钱蓬莱真是有耐心,他究竟是写信还是写书?一封厚过一封。

听到她的嘀咕,小蚕摇头:“他都写些什么?”

花画楼以尽可能不牵动面部表情的轻微动作出声:“都是他日常遇到的琐碎事,师父说他是天眷一族,所以遇到妖鬼的机率是日常的,他就把他看到的听到的不能理解的事全部写过来了。”

“你有没有回过信?”

“看都看不完,哪有时间回。”

“小画,他这么耐心的给你写信,你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一下。”躺在软椅上的火瞳瞳用与外貌不符的调子建议。

她奇怪:“我为什么要表示?”

火瞳瞳竖起左手食指,拖长尾调,“才子……”然后竖起右手食指,拖长尾调,“佳人……”

她索性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水府主一车的赔偿安抚了唐府众人,三件被盗的宝物究竟到了谁人手里他们还要查,但不是特别急着去查,毕竟身为主人的唐求都不记得三件宝物到底能有什么用,他们急也没用。

北堂垂照旧醉他的酒,趴他的前院,落拓气质,目迷五色,让人看不出他有昏迷过受伤过。

没有客人上门,她们在家读书的读书,家务的家务,不务正业的不务正业(特指钓鱼的唐府主人),过了几天宁静舒适安逸不思进取的日子。

如果天天都能这样,那多好……徒弟默默祈愿,不带一丁点罪恶感。

夏天,在桃花泥的滋润中一点一点飘过。

突然,挂在墙上书有“物我两忘”的字匾就像被人拔了一碗水,毫无预警地晕化开,流动,扭曲,盘缠,凝结,转眼成了“蠢笨如猪”。

“喵啊——你们这是什么破门!”大门外传来兽类的咆哮。

三人缓缓从榻上起身,满脸半枯半容的桃花泥,就见一团黑色物体艰难的从墙顶廊檐上探出脑袋,四肢并用将自己摔过檐,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四五圈,再以惊人的速度一跃而起,四脚着地,炸毛怒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虽然飘浮的黑色细线状丝雾与柔软的毛皮有明显差距,但飘在这只黑色猫形物体上,又竖了起来,就当它在炸毛吧。

“猫怨?”花画楼惊讶它的到来。

“吖吖!就是我!”绿眸的黑猫昂起头,吊起白眼,满脸厌恶,“你们脸上是什么东西?”

“你来干什么?”花画楼不得不这么问。

“喂,没事我就不能来啊!”猫怨跳上台阶,慢悠悠晃进前厅,“院主说我们既然相识一场,总算有点缘分,没事就让我来你们这里走动一下,沟通沟通,感情感情。你们这是什么破山沟鸟地方,真是难找……嗯……”它抬起俏皮的小鼻子轻嗅,左嗅右嗅,“什么东西,好香啊!”

小蚕以不可能的速度洗净桃花泥,还端上了茶点。

猫怨嗅着嗅着,嗅到她脚边。

“酒糟鱼和豆米茶。”小蚕将碟子分开,让猫怨跳上桌品尝。

猫怨先用舌头试了试豆米茶,甩头,直接扑向酒糟鱼,一边嚼一边说:“嗯,一点咸一点甜,还有米酒的味道,好吃!好吃!”

火瞳瞳瞥了它一眼,迳自走到屏风后洗脸。

花画楼也趁它吃得忘乎所以这段时间到屏风后洗净了桃花泥。出来时,猫怨正将最后一块酒糟鱼扔进嘴里。“你白天也能四处乱跑?”在她的理解里,魍魉通常是夜行妖类。

“这样就可以啦!”猫怨抖抖身,雾化的黑丝变成质感水滑的毛皮。它成了一只彻头彻尾骗人耳目的小黑猫。

花画楼捏捏它的耳朵,突问:“你没有再抢马吧?”

“当然没有。”小爪子学着人类的样子抚摸肚皮,猫怨发出满足的叹息:“都说是院主让我来给你们沟通感情的。”

“怎么沟通?”

“就是我到你们这里玩玩,你们到我那里玩玩。”猫怨所理解的“沟通”就是这种意思。

小蚕掩唇轻笑,“以后要常来我家玩哦。”

猫怨跳到她前面,绿眸炯炯有神:“是不是每次来都有这种一点咸一点甜还有米酒味的鱼吃?”

“是酒糟鱼。”花画楼拈起钱蓬莱的信,继续未读完的部分,随口道:“小蚕独家秘制。”

“来就有?来就有?”猫怨咬住问题讨答案。

小蚕拍拍它的头,微笑。

“吖吖!”猫怨绕起圈圈,“满足!好满足!这是不是院主说的那种‘终日醉,绝尘劳,曾见钱塘八月涛’的感觉?”

花画楼大为吃惊:“原来你是一只会吟诗的猫。”

“那是!”猫怨尾巴甩得起旋涡,一整个傲骄。

花画楼斜它一眼。

“画儿姑娘!”猫怨被她这一记斜视伤到自尊,挺胸道:“就算人家以前抢马,那是不懂事嘛,自从被你教训后,人家再也没有玩弄过人类了,喵!而且,有些妖鬼比我以前更恶劣耶,我在路上听到好多。”

“听到什么?”花画楼将信纸移开一张,一心二用。

猫怨清晰地、慢慢地说:“人口失踪。”

花画楼放下信纸:“这和妖鬼有什么关系?”

猫怨斜着眼睛看她,大有“你不追问我就不说快问我呀快问我呀”的意思。

花画楼盯它半晌,扭头问:“小蚕,家里还剩多少酒糟鱼?”得到“一罐”的答案后,再看猫怨,“我可以让你带回家慢慢品尝。”

“我说!”猫怨伏首称臣。

以下,是猫怨沿途听来的故事——

当今文人逸士散怡闲情,每当华灯初上,遥遥夜未央,三五成群聚于一处,食迷药,听靡曲,观艳舞,神魂荡漾,放浪形骸。

那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

男子轻浮的大笑和女子低媚的轻歌从灯火通明的大院中传来。

“花色过桃杏,名称重金琼……名歌非下里,含笑作上声……”歌女以独有的婉转勾唱一曲上声歌。

一名华衣公子跌跌撞撞走出来:“我……走了……”

“韩公子韩公子!”衣衫不整的另一名公子扑上前,“时辰还早呢,那么急着回去……怕、怕你爹骂呀,哈哈!”

这位韩公子名为韩知斋,是当朝文博大儒、太子太傅韩去华的爱子。

听朋友提到父亲,韩知斋扯回衣袖,勉强笑了笑,“明日有事,今晚要做些准备。告辞。”说完,从院仆手中取过灯笼,匆匆出了大院。

为了尽快回家,韩知斋放弃了大路,选择穿小巷。就在他穿过一条漆黑的小巷拐入大街时,身后传来“碌碌碌碌”的声音。他停下步子回头一看……

画面……

黑掉了。

第二天,韩太傅府上传出噩耗:韩公子在回家的路上失足(抱歉,是失踪)了。

“这是一个月前发生在帝都的事情。”猫怨为故事收尾。

唐府三人——小蚕、火瞳瞳、花画楼——默默注视小黑猫。

猫怨讪笑:“不好听喵?不诡异喵?”

火瞳瞳扁嘴:“画面黑得太快。”

“这样才有悬念呀!”面对火瞳瞳强大的气场,猫怨前足并拢,坐得直直的,谦虚谨慎的为自己辩解。

火瞳瞳斜视:“悬什么念,你都说了他失足。”

“……是失踪。”猫怨虚弱地纠正。

小蚕注意到花画楼不同寻常的沉静,轻问:“小画,怎么了?”

“故事有点熟悉……”花画楼小声咕噜,“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突然抬头,取过丢到一边的信纸,连翻五张后:“钱蓬莱的信里也有提到过人口失踪。”

“什么时候的事?”小蚕将一叠信封取过来。

“八月初二的信,不过说的事情好像是前几个月的。”花画楼逐行扫字,“连续三个月都有人无故失踪。”

“人类失踪不是官府的责任吗?”火瞳瞳摸摸脸,对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