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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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对垒 (1)

秋末的驿路长长索索,两侧树木凋落殆尽,徒剩嶙峋枝丫张牙舞爪地面朝天空,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凄冷。

在荒废的茶寮边坐下,花画楼盯着火瞳瞳,一声不吭。良久良久,她开口:“不如我们……”

“回家!”火瞳瞳飞快地说。

“就不能……”

“不能。”

她垮下肩膀,沮丧纠结地坐成小老太婆形状。师父装乖扮嫩的邪恶性格她已经接受了,但师父面无表情深沉难测的样子她真的不习惯。因为军形侯已回封地,被师父炸毁的别苑又以虚景粉饰起来,找不到神告图,师父便让他们兵分三路:一路是北堂大哥,暗访军形侯封地,找出军形侯此举原因;二路是师父,找神告图;三路是她与火瞳瞳,回家。

回家?什么跟什么?偏偏师父神容冷峻,让她不敢辩驳。

至于安长策,哄好皇帝和权臣,继续当他的钦天监掌权人就好。

今天一早师父就打发了她们,还亲自送她走出帝都才罢休。她想说服火瞳瞳偷偷跟在师父后面见机行事,火瞳瞳死活不同意。所以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她们还在半路。

“师父是妖,对不对?”她抱着双腿,下巴枕在膝盖上。

火瞳瞳一愣,扭头看她。脖子扭动之快,角度之剧,几乎是以腰为轴心将上半身全部转过来。

她懒懒仄仄瞥了小猫妖一眼,继续天马行空:“大妖?”

火瞳瞳拧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咧!”她忧心忡忡地叹气,“你是第一猫,喵一声扫荡全场,北堂大哥是钦天监监正,官居五品,小蚕温柔娴淑,法力强大,你们每一个都够强,可你们都把师父当主人。火瞳瞳你告诉我,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大妖?”

对她忧心忡忡的崇拜火瞳瞳是很享受啦,不过……“主人不是妖!”

“……我长这么大了,你们一点变化也没有。再过几年我老了,头发白了,背弯了,牙齿掉了,变成老婆婆了,你们还是现在的样子……”她越想越可怕,抱住头埋进双膝之间。“师父都不要我了……”

她每说一句,火瞳瞳的脸色就古怪一分。

“等我头发全白满脸皱纹咽气之后,师父再找一个新徒弟,把他养大,教他读书写字,北堂大哥教他干戚送神刀,你和他一起玩,小蚕每天做好吃的给他吃,你们就有一个新家人……”

火瞳瞳张大嘴,被她可怕的臆想震得哑口无言。

她抹抹眼角,“如果你们还记得我,清明、十五的时候记得给我烧些纸钱……”

“好吧,我们去追主人!”小猫妖彻底屈服。

“走!”她一跃而起,移动速度快过风火轮。火瞳瞳望天摊手,只能跟上。

原路往回没走多久,两人渐渐放慢脚步——四周景色有变化——彼此交换了一个“小心”的眼神。

一缕暗香随风送。

踢嗒!踢嗒!无一丝杂色的白马迈着悠闲的步子迎面踱来。

马背上坐着一人,女子。深秋梧桐枯叶色的裙,雪肩微露,颊边修剪两片整齐垂耳的乌丝,长发绾出一朵云髻,四支发簪斜斜入鬓,玲珑有致。她眼角绘了几瓣红色胭脂,状如半绽芙蓉,艳丽夺目。

距离两人三丈处,女子轻拉缰绳,白马驻步。

花画楼打量女子,同时,女子也在打量她和火瞳瞳。如果说小蚕的妖艳娇美是内敛型,那么眼前女子的妖艳娇美就是外放型。但半路挡道,非奸即盗。

女子松开缰绳,袖摆轻扬,一把白玉折扇徐徐展开。

女子不出声。花画楼也不出声。

香风满路。

“有何贵干?”花画楼决定先发制人。

女子嫣然一笑,“侯爷特命我前来,恭请小画姑娘到府做客。”

花画楼盯她片刻,扭头,无比干脆的将手一指:“火瞳瞳,喵她!”

“……”

“喵她!喵她!喵她!”

火瞳瞳嘴角痉挛。

等了半晌,见火瞳瞳实在没有喵人的意思,花画楼正视女子,“……好狗不挡道。”

女子笑容一僵,慢慢合上白玉扇,纤手在白马颈侧轻轻一拍。白马走前几步,停下。女子高坐马背,妖冶的美目以俯视的角度冷冷盯着她,像一尊伺机而动的雪狮。“侯爷对你有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女子低声开口,语有不屑。

她想了想,回道:“都是酒。”

“……”

心系师父安危,她对女子的挡道没存多少耐心,凝眉叹气:“姑娘你让不让道?”

“你跟我走,我自然让道。”

“免谈。”

“那就恕我不让道了。”

“……人呐,要识实务。”她语重心长。

“对,人要识实务。”女子立刻反唇相讥。

“……”

“怎样,想通没有?跟不跟我走?”

她动了。手指往白马方向用力一点:“火瞳瞳,喵她!”

火瞳瞳抱臂斜睨,“你总要弄清楚人家的身份、来历吧?”

她抬头看天,视线从天空往下移向女子,双手成拳贴在身侧,压抑着连人带马一起掀的冲动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勾了勾唇角:“花如织。”

她沉默。火瞳瞳笑起来:“小画,她和你是一家的。”

“八百年前都是一家。”她没好气。

花如织坐在马背上不说话,在她后方三丈距离处,怡怡然步出一辆精致的马车。她垂眸注视手中白玉扇,耐心等着,直到花画楼和火瞳瞳不再争辩一家不一家的问题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劝两位……不要拒绝。”

花画楼想说什么,白玉扇隔空一敲,阻止之意十分明显。花画楼闷了半晌,掌心向上,五指展如怒莲,虚空之书跃然浮现,无风自翻。无数银光从翻动的书页之间飞出来,宛似夏夜星空下灵然多姿的萤火虫。

花画楼右掌在空中一抓。

刀锋似弦月,青龙流光,赫然在手——青龙偃月刀。

将刀柄往地上重重一落,爽朗秀目重锤般一抬:“让道!”

“呵……”白玉扇掩去嘴唇,花如织嘲讽道:“小姑娘舞刀弄枪,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呀!”

火瞳瞳脸色一变,低叫:“小画,闭气。”

“太迟了。”花如织笑容更艳,“中了我的‘日醉秋云’,不出一刻功夫,我保证你们乖乖听话得像三岁孩子一样。”

“日醉秋云?”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药……花画楼脸色微白,握刀的手暗暗用力,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正慢慢流失。甚至,青龙偃月刀表面浮现点点莹光,是灵力消失的最佳佐证。

阵阵香风从花如织的方向送来。

“现在闭气来得及吗?”她气息不稳地问火瞳瞳。

“来不及。”火瞳瞳颊上微红,似片片桃花染就。

她掌心一紧,就像皮肤破了一道口,灵气扑哧扑哧像街边的白菜一样廉价地泄了出去。青龙偃月刀化成点点萤光随风而淡,虚空的《全唐诗》也没了踪影。中毒的症状排山倒海袭来,口干,发热,四肢疲软,双眸迷离,面色绯红,如霜林染醉。

“乖乖跟我走,解药自然送上。”花如织的声音变得遥远而空洞。

“火……瞳瞳……”她用力咬住下唇,从疼痛中得到一丝清醒。

火瞳瞳直接向她倒过来。咚!她被火瞳瞳撞倒在地,滚成一团,原本就疲软的四肢彻底久旱逢甘露黏在地上不愿起来,再要集聚力气已是有心无力。第一猫,你居然会中人类的毒药,是想怎样?

我喵你……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军形侯的封地在西南。

西南十二城,横跨朵甘都司和乌斯藏都司。

朵甘都司和乌斯藏都司管辖的都是外族,虽已纳入大明版图,却不如汉人那般轻易臣化。要治理他们,没有足够的斤两谁敢来?十年前,军形侯带着三万兵马受封到此;十年后,西北十二城通商通市,军形侯手掌九十万兵马,还不算那些民化的军村和每年入伍受训的新兵。

他为大明朝的西南竖起了一道坚硬的屏障。

都说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也是,如果皇帝对他不放心,也不会将西北屏障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由此可见,他深得皇帝信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

孰是孰非,最清楚的是他们自己。

西南多山,多谷地,山沟河道虽多,水流却不大,形成一座城镇不容易,养成一座繁华的城镇更不容易。北堂垂以绿螭鳞驹的脚力跑了三个时辰才抵达军形侯封地边界,驻步时,纵眼望去,远远山头已染了白。

毕竟是冬天,他买了棉衣裹在身上,在一间小馆里用过午饭,继续前行。军形侯封地的主城是龙骨城,如果从边界往里走,至少要走十天,绿螭鳞当然不必,大半个时辰即可。但天色未黑,他骑着绿螭鳞在城中大摇大晃岂不是给白给军形侯一个警告!所以他让绿螭鳞去撒欢,自己先用腿走一段。走走停停之间,他也渐渐从一些说汉语的人口中听到军形侯的是是非非。

在平民眼中,军形侯是个怎样的人?

美男子——这是他听到最多的词。

寂寞得像弦琴一样……安长策的声音阴魂不散响在耳边,他背脊一寒,用力摇头。在帝都时不曾留意过此人,偶有遇见也是随心一瞥,不做停留,若不是惹到主人,只怕他对军形侯还是不会多看一眼。主人让他查明军形侯目的何在,他如果了解此人,自然就能推算他真正的目的。要了解一个陌生人,最简单最直接的就是“盯”。一路上他都在想,大不了一天十二个时辰紧盯不放,就不信查不到军形侯的真面目。

前前后后思索之间,他慢慢出了小镇。镇外就是山道,前后稀稀拉拉几个人,有人牵着马,毡帽掩去大部分面容。他加快脚步,等与那些人拉开距离后,唤回绿螭鳞,翻身上马。

天马迈开雄健的步子,渐暗的山道上,幽光划过,急奔龙骨城。

站在龙骨城中心位置的军形侯府外,北堂垂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比较了一下。